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裹住蛾人的蛹缓慢蠕动发出的声音。它们密集地附在车厢内壁上，看不出原来的车厢景象，整个场面宛如某个巨兽内脏里面的场景,透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萧观南站在其中,衣衫没有沾染丝毫血污,和离开这里时的殷流云对比鲜明。
这下绝对会被讨厌了。
他这样想着,微微松了口气。
萧观南垂眸碾了碾指尖上的血迹，那是之前殷流云剥落下的指甲沾上的。
在这个游戏里,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爱恨情仇都要往后排。
他有些怅然地吐出一口气,仰面摔回了白丝缠绕成的棺材一样的白蛹里，手背遮住眼睛，陷入黑暗之中。
良久,才有一句叹息似的话：
“太迟了……”
……
殷流云坐在不知道是第几节车厢的座位上,心乱如麻。
萧观南抹在他脸上的血从额角往下淌,他后知后觉地有些痒,混乱地拿起衣服往脸上擦，结果越擦越乱，衣服也被染上了颜色。
他此刻完全失了方向,也没注意失去指甲的那根指头在昂贵衣服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指印。
怪不得，怪不得他爸留给他的信上明明写了不让他进游戏，后面却又反悔似的添了一句说他可以来。
合着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人早就知道游戏里过去的他会用这种手段逼着人走,所以才会松口让自己来。
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游戏中这个年轻的萧观南阴晴不定又游刃有余,好像谁都看不透他，算无遗策，但他有一点却出了错。
殷流云骨子里并不是个听话的性格。
他并不是个‘乖小孩’。
殷流云逐渐冷静下来，一点点用衣服擦拭血迹,整理着思绪。
残留的恐惧感让他的指尖都还在发抖，脖颈上都好像还能感受到怨鬼的诡谲寒意，他的身体都好像在发冷，明明已经不在那里，感官却还僵硬麻木着。
而那双眼睛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粉丝有些从出道开始就陪着殷流云过来的，一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
【嘶，这个眼神……以我对殷哥的了解，他那个犟种劲又上来了，现在谁来都不好使】
【咱爸还是不了解殷子，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殷子的性格真的很有迷惑性，和他相处之后就会觉得这个人性子软好掌控，实际上殷子本性和他的那张脸真的很匹配，只是他平时从不展露这一面罢了】
【我只能说，认为殷哥懦弱胆小容易妥协的，大概率没见识过舞台上的他，那才是他真正认真的时候】
【咱爸居然还以为区区游戏中的死亡能吓到殷子，他是不知道殷子现实中作风有多莽】
殷流云确实像弹幕说的，没打算回去。
弹幕知道他的心思，但是眼下
的情景，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无非就是之后避着萧观南走。
【虽然理解，但是我感觉萧爸这种方式还是不太好，会有种好像不怎么爱殷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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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殷哥本来在这个游戏里就一直被嫌弃，萧爸情感表达又不到位，感觉殷哥会多想啊】
他们正讨论着，忽地听见殷流云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抱歉。”
“我以后可能没法好好当爱豆了。”
粉丝愣怔过后急了，追问殷流云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
虽然萧爸也说过再接着深入可能会对殷流云的事业有影响，但这只是一个游戏啊，真有他们想的那么严重吗？
现在殷流云状态又不对，粉丝也想让他宽慰些，安慰道：
【没事没事，你转型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了，将来我们就是演员殷流云啦！】
【哥，你以后就算直播打游戏我也看，但你一定要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我知道你不缺这点钱，但这毕竟是你的事业，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
殷流云没看弹幕，他低垂着头，忽地开始呕吐。
这种行为，他从未在镜头面前展现过。
他吐出来的东西并不是众人设想中的食物残渣，而是一只只乳白的飞蛾。
数量并不多，很轻盈地从殷流云喉间飞出来，在半空中精灵似的飞舞着，白色的翅膀甚至添了一种诡异的圣洁感。
甚至弹幕一开始还以为殷流云抽烟了，直到那些云雾动起来他们才惊恐地发现那玩意好像是活的。
有了前面的铺垫，弹幕这回震惊小了许多，但还是难以接受：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啊？啊？】
【我大概明白殷子为什么说可能没法好好当爱豆了，殷哥做事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会死磕，他要认真玩这个游戏的话，可能就没法太顾及形象】
【我觉得殷哥有点多虑，偶像包袱这种东西舞台上有不就行了，他对自己真的太苛刻了】
【真的，我也是听老粉说殷哥的性格一开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是后来才一点点逐渐变成现在的样子】
殷流云坐在座位上，一只腿曲着，抬起眼睛看那些飞舞的白蛾，喃喃自语般地说道：“飞吧，飞吧……”
“去找你们的主人吧。”
他道，神情专注地注视着它们，全然沉浸的眼神有种纯白懵懂之感，呢喃时张开的唇微勾着。
他的衣服还有些凌乱，苏濯蛾之前那一刀在他的脖颈也留下了可怖的伤痕，加上他有些略带痞气的笑意，和那双眼睛配在一起格外违和，整个人显出一种病态的气质，愈发凸显他天生长相里自带的张狂感。
那些飞蛾飞了一会却并未离开，在远处徘徊着，像那种食腐的蝴蝶一般，仿佛昭示着什么不详的命运。
殷流云眼神一暗，看向车门处。
那些飞蛾不离开的话，只能说明苏濯蛾离这里非常之近。
这个人居
然到现在还想吃了他。
下一瞬车门劈开，苏濯蛾的脸露了出来，笑道：“终于捉到你了。”
“我说过的吧，你逃不掉的。”
他注视着殷流云，舔了舔蠢，目光贪婪。
那些飞蛾萦绕在苏濯蛾的身边，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小狗，欢欣雀跃。
苏濯蛾就是用这个来追踪他的。
“我说它们怎么那么高兴，原来是你来了。”殷流云道，并没有离开座位。
被打击多了，又被亲爸逼着离开游戏，马上爹妈还要打起来了，殷流云现在心情根本好不到哪里去，有种平静的疯感。
别说苏濯蛾想吃他，他现在看见苏濯蛾都想上去啃两口。
他甚至连列车都想啃。
萧观南之前说过，阴气大盛时，殷流云的异能很可能会反噬。现在整趟列车都鬼气森森的，殷流云感到体内的东西愈发躁动。
他看不见，他肩膀上的火忽明忽暗的，属于活人的阳气大损，不自觉就会被体内的脏东西带动情绪，心下轻飘飘的，眼珠控制不住地要往上翻。
苏濯蛾动作一顿。
实际上来这里之前，苏濯蛾带着的通讯器那边已经在阻挠他了。
本来苏濯蛾的通讯器一直没怎么开，后来鹿闻笙的被殷渊弄坏了，苏濯蛾的也就开了。
长老院这次的举动太过大胆，居然连流浪者公会的人都请了，游戏内的讨论早就翻天了，讨论区帖子都不知道挂了多少个。
聊天区的公共频道里，就连排名前几的玩家也有讨论这件事，一致都认为长老院大概是昏了头了，流浪者也敢请来做事。
果不其然，造成了其他无辜被卷进来的普通人的死亡。
有人警告过苏濯蛾停止他现在的猎杀行为，苏濯蛾根本不管他们，原话就是：老子人都说不定出不了这个异变了，还叼你们个球？
实际上，那些大佬真的能做到他们说的，所以他们的存在对流浪者公会也是一种威慑。
而至今都没人真的针对殷渊的原因也很简单——殷渊是‘酒吧’的老板。
副本千变万化，搞不好就会死在里面，道具自然是越多越好，谁会和活命的事过不去。
虽然外界讨论很多，但也确实没法把手伸进这个异变之中，被苏濯蛾盯上的也只能自求多福。
这个事情发展到后面，不知道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黑了苏濯蛾的通讯器，开了个帖子实时传递情况，大家一起八卦。
那人黑的比较晚，不知道前面的事情，也不敢说那些公会大佬的事情，只敢捡着苏濯蛾的事说。
苏濯蛾性子大大咧咧惯了，也不管这些小事。
因而外界也知道他正在猎杀一个普通人，就只是因为这个人长相和殷渊有些相似。
帖子里也在讨论这件事：
“说实话，我都不敢看渊大佬，他们是怎么发现那人长得像的”
“不是，就因为长得像殷渊所以
被流浪者盯上了，这死法也太冤了”
嗨，游戏里不就这样，弱肉强食的，再说就算苏濯蛾不动他，运气好殷渊也不动他，你们觉得那些和殷渊有仇的会不会绑了他天天折磨，看那张相似的脸痛苦来解解恨？?_[(”
“他长得像殷渊就是最大的过错，又时运不济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了，本来还能苟这下也活不成了，又没有异能，出了副本也是个死，要么就勾搭攀附有实力的大佬，但那样殷渊就该杀他了”
“唉，实力弱的人，连长得像大佬都该死”
公共频道也在聊这件事，普通玩家感慨苏濯蛾的异能果然厉害，一旦被污染，要么成为怪物，要么被飞蛾寄生，哪种死法都很恐怖。
聊天频道里：
【所以说我讨厌这种异能，光想想就瘆得慌】
【要不苏濯蛾能是流浪者公会的呢，一般公会的也不敢收他啊】
【这人都不逃了……果然没几个人能受得了自己身体成飞蛾寄生的容器】
通讯器那边的人除了长老院的，也有各公会里实力很强的玩家。
“这个人被污染得太严重，都开始吐飞蛾了，绝对活不下来，人皮里面可能都是虫卵了”一个人摇了摇头。
纵然这里都是刷过不少副本的老玩家，听到这种形容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有人迟疑道：“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太对……”
旁边人瞥他一眼：“你是被殷渊吓的吧？这就是个普通人，能有什么不对？”
他们聊着，苏濯蛾那边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
苏濯蛾看殷流云的样子挑眉道：“你这个人可真奇怪，看之前的样子，我都以为你肯定活不成了，没想到断肠破肚都能活。”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殷流云语气倦怠道：“你问它吧。”
他解开手掌上缠着的衣服，也不管那衣料和伤口都黏连上了，直接扯掉，露出掌心之中的那张惨白人脸。
殷流云的动作还是太粗鲁了，疼得手在发抖，那张人脸也愈发得扭曲，脸上腐烂的肉颤抖着露出诡异的笑。
通讯器这边刚来了解情况的老玩家也懵了，迟疑地问长老院的人：“你们之前说，这就是个普通人？”
这种异能连他们都闻所未闻，到底是谁说这只是个普通人的？
那黑通讯器的哥们看了也震惊了，很难不在公共频道里吐槽。
事关异能，很快论坛区就有人开帖子来分析这到底是什么异能了。
因为这异能太过独特，甚至几个实力排名靠前的大佬都来了。
“只看视觉效果的话，这异能也很强，感觉不是好对付的”
“……有没有可能是人面疮？”
虽然没讨论出结果，但众人倒也没有太过担忧。
这人明摆着已经被苏濯蛾的飞蛾掏空了，又是才刚成为异能者，说不定自己都不了解这个异能，不可能在苏濯
蛾手下坚持多久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苏濯蛾都能下口，他可真是不挑”
殷流云此刻并不知道苏濯蛾的通讯器造成了多大影响，自己的长相又引起了多大议论。
大概是这里阴气太重，那张白脸一接触到外界就显露出了极大的兴奋，居然反过来开始侵蚀伤口，那张脸好像也变得更大了些。
殷流云神情一顿。
不过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想更多。
……
殷流云艰难地避开苏濯蛾的攻击，随着他的动作，之前的伤口又崩开。
他是舞担，因而体力还算可以，勉强还能躲开，已经比普通人强上很多，但到底比不上刀口舔血的流浪者，能避开已经是万幸了。
实际上他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并没有完全避开苏濯蛾的攻击，有一刀划得极深，又和之前一样跑出来几只蜘蛛，让殷流云勉强还有喘息的余地。
而且车厢里座椅多，他靠着走位勉强能支撑一会。
他躲着躲着就觉得不对，视线老是往上面跑，有几次眼眶里都是眼白，精神也愈发兴奋。
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还能跑动，殷流云现在也忍不住怀疑他在这个游戏里是不是压根就不会死。
只是他现在不敢赌就是了。
那龙神也缓了过来，虽然神情还有些亢奋得不正常，但已经可以沟通了。
它看着苏濯蛾仅仅只是濡湿的手掌，有些着急：“你这样不行，你的异能不是这么用的！”
“你没发现龙神的威力很弱吗？”白脸道。
它说的没错。
在上一个副本的时候，要不了多久人就会变成怪物和龙神的身体黏连在一起，而现在苏濯蛾仅仅只是一个手有异样，而且眼看速度逐渐缓慢。
“我要怎么做？”殷流云问道，借着巨大蜘蛛的掩护躲过苏濯蛾的攻击，手掌按在地上稳住身体，离开时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你要相信龙神就在这里，而不是在你体内。”白脸说道。
它怕殷流云不懂，急忙又补充道：“就是说，你要扮演龙神！”
殷流云竭力控制住再次上翻的眼睛，咬牙道：“我觉得我已经很像龙神了！”
反正正常人是不会随便翻白眼。
“还不够！”白脸在殷流云掌心部位，随着殷流云的动作被一下按在地上，艰难道：“你要相信你就是龙神！”
“你还不够沉浸，不够贴合！”
“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成为‘龙神’，真正发挥‘龙神’的作用！”
弹幕急得发疯，疯狂劝殷流云赶紧退出，这个亡命之徒是来真的，白脸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东西，但殷流云想着从进游戏发生的事，死犟着不肯退。
他突然回想起在忘忧城里，那个老师教他时说的话。
殷流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演技不好，他也在努力克服了，但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用。
而
那个老师当时说的是，他的演技不是什么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他一直都没有沉浸到角色中去。
老师说他一直忘不了自己的身份。
只有忘了自己是谁，才能真正演好一个角色。
殷流云眼神暗了暗，做好了决定。
他沉声道：“……告诉我，怎么才能扮演好龙神。”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
殷流云长这么大，很少有现在这么心情沉重的时刻。
他难免有些心慌，真的忘了自己是谁的话，他是不是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但他不想现在就放弃。
告诉我吧。⒛_[(”殷流云闭了闭眼睛，语气坚定道。
白脸被殷流云按在手掌之下，看不见殷流云宛若赴死的神情，坦然而直白地说道：“要不你先拉个二胡吧。”
殷流云酝酿出的情绪一顿：“……啊？”
现，现在吗？
不太合适吧？
白脸没察觉出殷流云的一样，疑惑道：“这都不会吗？二泉映月也不会？”
“龙神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啊？”殷流云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吐槽道。
“龙神爱听胡琴的哀婉伤悲之声，你不知道吗？”白脸理直气壮。
“我去哪整个二胡来啊！”殷流云头疼道。
“要不你哼个调，也行。”白脸回道。
殷流云险险躲过苏濯蛾扔来的座椅，匆忙之中用脸回了个表情：“？”
“你看看这情况，认真的吗，让我当着他的面哼二泉映月？”
他一边打，我一边给自己唱是吧。
这也太癫了。
殷流云忍不住眼前一黑。
他尬演的电视剧里都没有这么尬的。
他的直播间屏幕突然亮了一个图标，看起来和弹幕一样，很平淡地飘了过去。
他看弹幕的时候还以为是没显示完全，躲的时候还开小差下意识按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那个图标是喇叭的样式。
也就是，有声弹幕。
这个东西导演组之前怕影响他们给禁了，现在可能是看情况紧急又给放出来了。
殷流云极为后悔，然而已经没有用了。
悲怆哀伤又极响亮的二泉映月的声音瞬间响起，殷流云本人都被震得大脑发昏。
别说苏濯蛾了，连通讯器那边都听见了。
苏濯的动作一顿，被这巨大的声响震得脑瓜嗡嗡的，茫然道：“……你手机响了？”
殷流云脸上爆红，眼神闪躲，含糊地点点头。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那个有声弹幕只要不暂停，它是会直接接着播放下一条的。
于是二泉映月最经典的几声结束后，音乐又变成了‘凉凉’。
苏濯蛾的神情警惕起来，一时不敢妄动。
殷流云神情麻木：
谢邀，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没那么快凉。
那人显然也觉得有些问题，凉凉没放两声就结束了，紧接着就是好运来。
他们甚至没留给殷流云丝毫的反应时间。
弹幕呆愣之中又迟疑地发送弹幕：
【#殷粉·好牛#】
这行动力，谁看了不说一声绝啊。
虽然殷流云本人好像并不想要（。）
一片喜庆的二胡声中，殷流云手忙脚乱地按住了有声弹幕。
苏濯蛾等了一会，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才相信这是殷流云手机铃声。
“老年人吗？放那么大声。”他嘟囔道，声音很小，殷流云没听清。
拜殷流云所赐，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好运来的声音。
这声音与其说是手机铃声，反而更像是殷流云故意的，但苏濯蛾想不出这人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殷流云此刻浑身都是伤，人看起来都快死了，居然还有闲工夫给自己点一首好运来。
苏濯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气笑了，挑眉道：“你在嘲讽我是吧？”
殷流云：……
倒也没有这个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