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涛带来的消息,并非全是好消息,最坏的,莫过于藏品。
两千多件藏品中,有大量的粗陶器,还有一定数量的泥塑人偶,以及没什么价值的各种铜铃,有价值的物品也仅仅是一些工艺较为粗糙的玉器和金银器。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可马文涛觉得这次交易的藏品,更像一个考古墓葬的出土物,而非市场流通的观赏性古董。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承整个人顿时不好了!
呢嘛!安格列斯这货,太坑人了!没弄清藏品之前,就瞎杰宝答应交易!
自己也是,被安格列斯这家伙一忽悠,就跟缺心眼的一样,往上扑!哎,最近一段时间“抄家”抄出毛病来着,当时直观地认为,博物馆倒藏,怎么也应该倒精品展品吧,没想到,哈巴罗夫斯克博物馆倒的全是一些墓葬品!
李承甚至都有些怀疑,安格列斯那哥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否则,自己上次就找他要过目录,可他一直拖着没给!当时以为他手中没有,现在细琢磨,这里有大疑问。
为什么听到是墓葬品,李承顿时没了兴趣?墓葬品不也是古董吗?甚至很多古董不都是墓葬中挖出来的吗?
这里面,就涉及到考古文物与收藏文物之间的差异性。
考古文物,一向是博物馆的最爱,它本身是历史文化进程的一个缩影,对文化的追根溯源有很强学术鉴证作用,因此,考古文物更强调“文化特征性”。
收藏文物更多的是考虑市场流通性,因而对文物的艺术性和观赏性有着极高的要求。市面上流通的哪一件收藏文物不是观赏性极高?
像那种粗陶、粗制泥塑、以及简陋的玉器、银器乃至金器随葬品,它们的文化特征性可能很强,但是,它们并不受收藏人士的喜爱,除非某些
个有着特别癖好的收藏家。
“喂喂,阿承!说话啊……不会吧,信号掉了?这个破地方信号真差!”马文涛在电话那边嚷嚷和嘀咕声,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发傻的李承。
李承揉着太阳穴,将电话挪远点,让通话变得模糊店,又问道,“文涛,你觉得这些东西,有价值吗?值得我们折腾一趟吗?”
这次,轮到马文涛迟疑了许久,弄得李承想要问他是不是信号不好?
“阿承,依我之见,这批货还是弄回去为好。”马文涛终于开口说话,意见很明确。
“虽然我看不太明白这批货的出处,可真货无疑,个人不值得收藏,可博物馆还是很喜欢这种类型的,你不是在国内有很多博物馆渠道吗?打包低价出售给他们,至于成本……”
他再度停顿了片刻,琢磨秒之后又说道,“我明天再去找找萨马拉·基路耶夫,也许,我们能用一些生活用品,方便面、酒水、大米、蔬菜之类的,就能直接将这些文物全部置换回来,成本不会太高的。”
听到这,李承抬头看看赵帆,他明白什么意思,点点头,示意这些货品不缺。
“另外阿承,萨马拉带我参观过哈巴罗夫斯克博物馆,这家博物馆中还是有些精品中式藏品,像明朝戴进的《三顾茅庐图》,上面有明代监印,还有吕纪的《桂菊山禽图》,有清内务府印还有乾隆老儿的题款,估计是溥仪卷到东北,后来被他们得到……”
戴进,明代浙派画派的开山鼻祖;吕纪是明代早中期画院派代表人物。
马文涛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他在哈巴罗夫斯克博物馆所见展品,确属精品,听得李承心痒痒,“文涛,有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拿下?哪怕我们多运些货品过去,也没事的。”
马文
涛迟疑了一下,“我试探过,只怕很难,但不好说!”
“有缝隙吗?”苍蝇不叮无缝蛋……李承问得很直接,客厅内其他人听得啼笑皆非。
“你这家伙,你才是苍蝇,别把我扯上……”马文涛被李承一句话逗乐,忍不住笑将起来,等平息后,又说道,“只怕要下重注,而且不是萨马拉一个人。”
“有缝隙就行,你这两天多打听打听,都有哪些关节需要打通,我明后天就到,到时候再商量。”李承叮嘱两句注意安全,要挂电话时又补充道,“找个地方,把名录发给我,我琢磨琢磨这件事怎么收尾。”
“这大晚上的你让我上哪找传真机?这个破地方,宾馆里根本就没有跨国传真!”
“发邮箱呢?”
马文涛怒了,“哪有网络?你当是北羡啊!”
伯力城的条件,一定很艰苦,这趟行程,只怕马文涛吃了不少苦头,算了,不和他计较。
马文涛手边有藏品目录,可惜他不通俄文,对着电话报出十来个名字都是玛萨拉给他介绍过的,李承这边赶紧记在纸上。
记着记着李承忽然有种熟悉感,马文涛报出来的这些东西,自己在两年前跟师傅学《辽宋金夏》四国史时,应该接触过类似的文物考证笔记。
再看看伯力城的位置。
我去!这批藏品,不出意外应该是女真人先祖墓葬群发掘物!
这件事,有意思了!
李承读《金史》时,曾经对金国女真人的先祖来源产生过兴趣,还在侠大博物馆寻找过相关的资料,发现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国内有关金国的考古研究,很少很少,几近空白。最权威的,反而是当时的极北国,他们在金国历史研究方面,成就颇多。
原因嘛,很简单,金国祖先的故地,早先被俄占据,后期
为极北国进一步吞噬,导致建国后相关专家想要研究女真历史,都没地方去!
这不得不说是个历史遗憾!
北方熊之国度,研究金国历史的权威人物,有这么几位:
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史禄国,也就是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希罗科戈罗夫,他是世界通古斯的权威学者,1920年逃亡中原,担任清华教授,直至1939年去世。
他一生中,多次利用自己的极北籍身份,多次前往黑瞎岛以北荒原进行考察——当时这片地带并不属于极北国,而属于沙俄逃亡政府管辖,写出了大量女真早期历史著作。
可以说,国内有关金国女真早期的历史研究基本上都出自于他的笔下。
第二个值得一提的是鲍戈拉兹,此人是极北国的异见分子,同样也是远东史学界的权威。
鲍戈拉兹研究的是古宗教学,他对女真的萨满宗教体系,有着相当独到的见解,著作有《东北亚民族萨满教之心理研究》,被称为早期女真族群结构方面的宏论。
与鲍戈拉兹同时代的还有一位远东史学方面的权威,那就是瓦西里耶夫,以及他所著作的《中国的崇拜宗教与传统》,其中也有着大篇幅有关女真人与通古斯人的血缘关系的推论。
在近现代的极北国时代,有关金国早期历史的研究,依然不乏其人。
影响力最大的,莫过于麦德维杰夫,此人是专门研究女真历史与文化方面的权威。
1972年,他曾经主持挖掘过对金国早期历史有着非常重要意义的科尔萨科沃墓葬群。这座墓葬群,一共有近四百座墓葬构成,墓葬年代从公元九世纪一直跨越到公元十三世纪。
墓葬群的发现地点,就在伯力城的江岸对面,也就是国人称呼的“黑瞎岛”上—
—1997年黑瞎岛尚被极北国占据——黑瞎岛归还一半,那还是2004丝国和极北国两国重新勘界之后的事。
李承记着记着,就明白马文涛现在所说的这批墓葬品的源头。
没错,它应该就是科尔萨科沃墓葬群的随葬品!
哈巴罗夫斯克博物馆,距离科尔萨科沃墓葬群仅一江之隔,七十年代,麦德维杰夫挖掘了这一墓葬群之后,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放置在这家博物馆。
随着八十年代极北国的萧条,九十年代极北国的经济崩溃,这批深埋在哈巴罗夫斯克博物馆仓库中的墓葬品,变得不那么重要——都吃不饱肚子谁会研究冷门的女真人历史?
于是,它们也就成为玛萨拉等博物馆管理人员眼中的“多余的”“不值钱货色”!
一定是这样!
李承整个人都变得亢奋起来,挂电话之前,李承又叮嘱马文涛一遍,“文涛,这批货非常非常重要,请务必看管好它!”
这句话不仅让马文涛有点懵,也让厅中的赵帆等人,都莫名其妙,刚才还沮丧着呢,这会又兴奋起来?搞什么名堂?
李承不觉得尴尬,嘿嘿一笑,看着厅内众人莫名其妙的神情,他端着茶碗,美美地滋了一口,这才开口,将这次交易的文物,其文化价值,对国内的史学研究价值,剥丝抽茧的叙述一遍。
不是李承嘴碎,而是厅中这些人,大多不明白,一段空白的历史,对于国内史学界是多么大的遗憾!
说市场价值,这批墓葬品真心不值钱,可是,它可以填补国内有关金国早期历史,以及女真发源历史考究的一项空白!
从这一方面来说,它们,又价值连城!
万万不能让这一遗憾,从自己手中错过!
否则,不说其他人,单是饶老,绝对能拿太极剑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