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津郡有三座寺庙较为出名。
昨天李承一行去吃素斋的白莲寺,供奉的是观音菩萨,寺庙不大,为李朝末期信众所建。
第二家是金博明夫妇回乡后于1980年捐建的南弥勒寺。
这是一座新寺庙,规划的很漂亮,有点类似于金家家庙。李承与泰勒的神前式文聘祈福,就在这座寺庙的金家宗社中举行,明天寺院高僧远辉法师会亲自主持祈福仪式。
第三家就是无为岬寺,又叫无为寺,最为古朴。
无为岬寺在寿岩山山脚,距离康津邑不过十公里。
今天,参观无为岬寺的人数众多,除一辆安保小车在前方开道,所有人都集中一辆大客车中。
李承和泰勒坐在最前排,他身后就是饶老和王院长,李承还能客串翻译。
闲国的一道之长,称为“知事”,下设两名副知事,道知事由居民直接选举产生,副知事人选,为知事推举,道议会审议通过即可。
姜泰焕作为全罗南道两名副知事之一,也算位高权重。
昨天晚上,金明勋父子就是去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副知事,才没能在包厢陪客。
姜泰焕的大哥是金辰熙的岳父,因而姜泰焕与金明勋的关系还不错。
以金明勋的说辞,邀请姜泰焕,是为太姬的文聘增面子,更何况,饶老作为汉学泰斗来全罗南道,理应有全罗南道本地官方人员陪同接待。
说得挺有道理,可李承莫名的却觉得另有目的,尤其是在他见过金辰熙之后。
金辰熙是金辰英的堂弟,金盛文的小叔子,今年四十,可谓年富力强。
对于家族选择年轻的金盛文而不是他,他真的没有一丝其它想法?
李承不信。
更何况,金辰熙的岳丈是正式嘉宾,没来,反而是岳丈的弟弟前来,这本身就古怪。
车中很热闹,大家都是高知,很自然的讨论起即将参
观的无为岬寺。
这座寺庙主供水月观音,相传为新罗真平王三十九年(公元 617年)时初建的,但没有明确的根据,该寺最早记录的文字记录为公元1555年。
但在1983年金家善款资助下重修屋盖时,发现留有“善德午年”刻痕的琉璃瓦。
因而,有人认为这片带文字的琉璃瓦,是这座寺庙建于“善德女王”时期的力证。后经过碳十四鉴定,琉璃瓦的准确年份为世宗大王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430年。
只是,世宗大王时修建的寺庙琉璃瓦,为何要留下“善德午年”的刻印,一直成谜。
有人猜测,世宗大王十二年重修无为寺,为告诫后人,这座寺庙为善德女王时期修建,因而留下刻痕巴拉巴拉……
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有点牵强。
想要留下重修记录,禅林碑刻无疑是首选,为何没见碑文?也没有见文字记载?
如同社会上的讨论一样,大客车中同样分为两派,有人说无为寺就是新罗时期的寺院,有人则认为不能这么粗暴的肯定,需要以事实说话。
饶老、王庚午王老两人对无为寺不熟,因而一直没怎么说话,可是,作为现场最尊崇的两位大家,他们最终还是被人拉扯进辩论圈。
“饶教授,您和王院长都是学富五车之人,今天参观之后,还请就这个困扰我们闲国许久的谜题,给出一些指导吧。”姜泰焕并没有参与辩论,但他一句话将饶老和王老扫进去。
虽然他说的情真意切,请教的味道十足,可这不是个好问题。
且不说一趟旅行式参观能不能勘破这个谜题,即便有答案,这问题能回答么?
这场辩论既然存在了十多年,双方肯定都有自己的依据,除非饶老能拿出铁证,否则肯定有一方会质疑饶老答案的准确性,而这种铁证,显然
不存在。
平白让老师卷入这种纷争,有必要么?李承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将他的话翻译给老爷子听。
“他说什么?”饶老见李承没及时翻译,伸手拍拍前排座椅靠背。
众目睽睽,李承只得将姜泰焕的话翻译一遍。
老爷子眨巴两下眼睛,这是老爷子的思考习惯,然后回头笑着抬抬手,“判断一栋建筑属于哪个年代,文字留款,只是其中一个重要证据,更重要还是看建筑风格。”
“如果是善德时期的建筑,那一定属于隋唐风格,即便在后世有过重建或者大修,它始终会有建筑风格留存,或在一根梁柱雕花、或在地基花纹、或在门楹脊柱上。”
“如果一点隋唐建筑风格遗存都寻找不到,即便有‘善德午年’的字迹,它也不能证明是隋唐建筑。在考古营造学上,朴月英教授应该比我更有发言权。”
朴月英教授是为女性,今年六十不到,很利落的一位知识女性。她是曹友谟大师的挚友,闲国汉城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昨天就是她和国立博物馆的人员,一道给金佛像做出的鉴定。
见饶老提到自己,朴月英接上话,“饶老先生说的非常有见地。每一个时期的建筑都有自身特色,新罗王朝的建筑与世宗大王时期的建筑风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我非常赞同饶先生的观点,我们不应该纠结于‘善德午年’这块琉璃瓦,而应该将考证目标落在建筑风格的重新筛查确定上。”
等她说完,饶老对她笑笑,又将目光转向姜泰焕,“感谢姜知事的推崇,我非常乐意参与谜题解答,不过,答案准确与否,不能保证哟。”
老爷子的表现,很赞!自己纯粹白担心!
隆冬时节,无为岬寺没什么游客,知客僧陪同着寺院主持正静大师,站在山门口迎接。
正静大
师年事并不高,以李承看来,不过五十,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听他自我介绍,八十年代末曾经去剑阁法海寺交流过一年多时间。
有他做翻译,李承乐得清闲,和泰勒两人走在人群的最后。
不过,这里终究是禅林名刹,俩人也不好过分亲热,于是,泰勒牵着饶宜萝,李承打折朱权斌的肩膀,带着半大小伙子阿辉,五人随着大部队晃悠。
无为寺的建筑分为三大部分,山门之后为观音殿,这栋建筑明显是近十年建造的,雕梁画栋的仿古式建筑,簇新。额,这是旅游建筑,供游客求签问卜拜佛用的,没啥文化价值,不过李承和泰勒还是合十,拜了三拜,顺手往功德箱中塞入一把“心意”。
第二部分就是无为寺的精华——有明文记载的“极乐殿”。
无为寺极乐殿属于曹溪宗(闲国最大的佛教宗派),供奉水月观音菩萨,整体建筑为砖木结构,其风格造型是典型的李朝时期(1392-1910)早期简朴风格,并糅合部分后期的格洛克博琼风格。李承找了半天,没找到哪怕一丢丢唐代悬山式建筑风格。
李承透过人群,目光找到老爷子,老爷子捻着下巴,似乎也在认真查找。
说实话,李承不认为这栋寺庙是善德时期的建筑——其实闲国人想要解决这问题不难,庆尚北道安东郡浮石寺,那是有名的新罗时期建筑,两相对照,有啥不明白的?
只是全罗南道的人,希望这座寺庙是更早的新罗时期而已。
转过大雄殿,来到古今堂,这里就是被奉为国宝的“无为寺壁画”。
无为寺壁画确实挺有特色,色彩以红色、灰色和绿色为主,人物姿态自然多样,表情极富戏剧性。笔锋有力而敏捷,迂回曲折的线条给人以自由奔放之感,并简化了衣服的纹样和珠玉装饰。
做墙绘的艺人,应该观摩过吴道子的作品或者临摹品,有那么一丝丝吴道子的“吴带当风”味道。
因此就说它是吴道子东游所做,那就太扯了!
李承看过两面墙的壁画之后,却隐隐从中看出一点唐绘和大和绘的味道,越发肯定这是李氏王朝时期建筑。
呵呵,这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老爷子那边,曹友谟、朴月英、王庚午,还有金仁坤几人,也凑在一起,讨论着正静大师拿出的那块划痕琉璃瓦。
“阿承,你也过来看看。”老爷子忽然抬手对看比划的李承招招。
又对朴月英笑笑,“劣徒愚笨,就鉴定这块有点天赋,比我还要强出一些。”
朴月英被说的一愣,没有老师这么介绍弟子的。
饶是李承脸皮厚,也被师傅说得脸色泛红,“师傅,不带您这样损弟子的。”
哪知,王庚午在旁边添油加醋。
“老饶谦虚了。这小子可不仅在古物鉴定方面有眼光,他春节后就会出版一本先秦历史考据书籍《秦都九迁》。我看过定稿,写的很有深度,其中就设计大量营造学的内容。”
“依我看,这座寺庙,究竟是新罗时代还是李氏王朝时期的,就让他来下定论吧!”
王庚午前院长!你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么?李承真想大吼一声。
朴月英是第一次和李承接触,无论是饶老还是王庚午校长,都不是妄言之人,她顿时对李承有了兴趣,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人,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曹友谟,还有金家人,虽然认识李承有些时间,可谈到了解,还真不多,一个个好奇的瞅着李承会给出什么答案。
饶老笑眯眯笼着袖子看热闹,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不对么?
额,貌似自己被两位老先生扔进坑里了!
当然,也可以说,两位老先生故意让自己在金家人面前抖抖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