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贫穷县多,一座接一座,礼县的经济条件还不如清水。
上午买走两坨合计两公斤多一些的花卷之后,李承一行就转向礼县,两者相距不远,可山路难行,中午出发,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到。
到礼县之后没多久,朔风又起,冷飕飕的,看来今晚又要下雪。
“老郭,晚上去哪儿吃?”吴伟下车后,笑着喊道。
郭重元小发一笔,两枚玉器出手八万,那个停车场的伙计直接拿走三万,剩下的五万,考虑郭重元一家马上要搬到深城,花销不小,李承也就没收回来,连带着吴伟和周典都没要该得的那份。
这不,老郭嚷嚷着晚上请客。
“礼县有个西北一家人羊肉馆很地道,我以前来过,晚上咱奔那儿!”郭重元指着街道另一侧。礼县很小,一眼望到头,一点不夸张。
礼县仅有一家好一些的宾馆,就是县招改建的八层楼高“李店大酒店”。额,李店就是礼县在唐朝时的称呼。
李承和吴伟进酒店订房,周典和郭重元去停车和拿行李。
“不好意思,已经没有房间了。”酒店前台,标致的西北姑娘很礼貌的告知。
我去,没房间?
“真的很抱歉。”那位服务员颔首道歉。
“真的没有预备房间么?”李承很清楚,酒店一般都会预留几间套房备用,所以他不死心,拿出侨胞证放在柜台上,“我们是专程侠州赶来,考察学习大堡子山先秦历史来着。”
还是这东西管用,那小姑娘拿过侨胞证,一时间有些犹豫,和身边的同伴嘀咕一通,再回头对李承微笑,“我得和我们经理汇报一下,再给您答复。”
李承和吴伟站在前台一侧,等候小姑娘给经理打电话,从旁边的电梯间涌出一帮人,
当头的是两位老者,一位矮个子秃顶,另一位瘦高个头,地中海发式,两鬓白发,都戴着眼镜年,年过七旬依旧精神矍铄。他们身后六七个人中,有二十多岁的学生,也有三四十岁的工作人员。
这帮人说笑着,从李承俩人身侧走过,去一楼大厅侧面的饭厅吃饭去了。
李承的目光落在在那位瘦高个的老者身上,有些眼熟。
“这几位不太像代表?”李承问前台另一个女孩。
“哦,你说彭教授他们呐,他们是考古队的,在我们这已经住一年多了,整个八楼被他们包下来的。”那小姑娘忽然拍拍打电话的姐妹,“阿蓉,彭教授他们八楼肯定有房间,他们不是刚回去一批人么?至少空了三四个房间呢。”
“人家又没退房,房间里还有东西呢。”正在打电话的阿蓉,捂着话筒,对他摇摇头。
“请问,彭教授是彭学勤老先生么?”李承又问一句。
“是啊,彭老,中科院院士呢。”那位小姑娘与有荣焉的笑着点头。
额,中科院历史研究院院士,和中科院院士,概念还是不一样的,不过,李承没去纠正。
还真是彭莉的爷爷,额,得上去打声招呼。
李承转身疾走两步,扬手招呼,“彭老,彭老,请留步!”
那小姑娘吓傻了,中科院院士你能随便招呼的?连忙在后面焦急的喊道,“诶诶,你干啥子哟?”
姑娘是锦官人,情急之下,连老家话都冒出来了。
晚了,一行人已经停下脚步,彭教授回头看看。
只见那侠州年轻人已经上前,躬身行礼,“彭老您好!晚辈李承,家师上饶下固庵。”
好像还真认识,小姑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就见彭老笑容颇为惊喜,伸手在对方胳膊上拍拍
,“是你呀!怎么这会才到?你师父给我打电话,都过了两个月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西北太冷,把你给冻回去了呢。”
喔噢,合着饶老给这位来过电话?师傅从没说过呢。
中科院有十二个分院,一百多个研究所,彭学勤是中科院十三都分院主持历史研究方面的大拿,同时还是中科院历史研究院的院士,在西北史学界声望非常高。
师傅此举,是担心自己在西北出事,提前给朋友打招呼呢。
李承一阵心暖,忽然很想“回家”,他笑着答道,“多谢彭老挂心,我是从咸阳一路向西,今天才到的礼县,所以晚了点。”
“循着历史轨迹去寻找不同与变化,无论是正朔还是逆朔,只要沉下心,都会有所发现。”彭老刚才那番话只是开玩笑,现在这句话,才是对晚辈的鼓励。
他指指身边的矮个秃顶老者,介绍给李承认识,“小李,这位是甘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王辉王老师。”
又将李承介绍给对方,“侠州饶固庵的弟子。听老饶电话中的语气,颇为得意这名关门弟子呢。”
“王教授好!”李承连忙再度行礼。
王辉年岁要小一些,六十出头,他的职位与祝允平的父亲祝中喜相差无几。
“果然是青年才俊。”他笑眯眯打量李承一番,点点头,又对彭老说道,“老彭,你还没接到消息吧。前几天,老祝家的孩子可是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什么大事?”彭学勤被吊起兴趣,立即追问到。
“听说那老祝家的孩子,发现先秦西畴畤遗址,正在开挖呢。”
文物考古研究所属于文物局管辖单位,与中科院历史研究所并没有统属关系,因而,祝允平申请成立“西畴畤考古项目组”
,彭老并不知情,而王辉则因为与祝允平的父亲祝中喜在同一个单位,得知一鳞半爪的消息。
“先秦第一畤?他找到遗址了?”彭学勤很感兴趣,只是不明白,这事和李承有嘛关系?自己介绍李承,王辉干嘛提这个问题?
王辉朝李承努努嘴,“喏,听老祝说,是老饶的弟子先发现的。如果没错,应该就是他吧。”
彭学勤诧异了半晌,见李承笑眯眯的在旁边没有否认,明白过来这是真事,一把抓住李承胳膊,“还没吃饭吧?来来来!和我们一起,饭桌上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西畴畤的?”
李承挠挠头,“彭老,王老,我还没办理入住呢。稍后去您二位住处,再详细汇报?”
“没入住?”彭老抬头问前台两位姑娘,“还没办好么?”
那位替李承担心的小姑娘,就势笑道,“彭老,这不要开会么?房间不够,我们正在想办法呢。您那八楼……”
西南的姑娘,性格就是猛,倒解决李承一大难题。
“瞧我这记性。”彭老回头看向他的助理,“前几天他们不是回老家了么?有空房间,整两件出来……”
冬季土壤冻住,不太好挖掘,只能搭建暖棚。这不,暖棚正在搭建,大多数人闲着没事,彭老索性给这些工作人员放假,等大棚完工才回来复工。
他们整包一层楼四十间房,除了部分盛放物件,还有二十多间呢,现在空出不少。李承四人要了两件,条件当然没有套房好,但能住下已经不错。
晚上郭重元的请客,自然泡汤,李承陪同彭老和王老一众,吃饭喝茶聊天,挺惬意的。
李承详细说了一遍,自己对西畴畤遗址的判断,他拿出一沓在遗址发掘现场拍摄的照片,尤其是碑
文,这玩意比空口白话更有说服力。
对历史学和考古学而言,“文字”始终是第一证据链!
彭老的甲骨文水平,要比李承和祝允平深厚太多,对着李承拍摄的高清照片,拉着王辉等一拨人,逐字翻译……专业的就是专业的,他们能认出差不多一半的字迹。
这帮人很快就确信,所发现的遗址,就是西畴畤!
先秦第一畤!竟然被这小子发现?
彭老摇头苦笑,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慨,无数考古学者想要在历史上留下一点痕迹,而无能为力,这小子,来西北考察秦都九迁,就能发现先秦第一畤,不仅如此,这片先秦祭白帝碑文,只怕还会是丝国历史上第一篇正式的、完整的祭天文告。
一畤一文,就足以让这个小子,在丝国考古学历史上留下印记!
这运气,真是好到爆!
彭老是从九三年九月份,就来到礼县,此后一直驻扎在这里,负责两个考古项目,其一就是“大堡子山秦国墓葬”的抢救性发掘,另一是“圆顶山秦国墓葬”科考发掘。
提及大堡子山秦国墓葬,彭老一声叹息!
那种无奈、揪心和愤怒,发自骨子里的。
秦国四大陵园一直存在于史书之中,雍城西陵、芷阳东陵和秦始皇陵,都已经被确址并部分挖掘,只有“西垂陵园”一直是困扰史学界和考古学界的千古之谜。
1919年,王国维先生根据“秦公簋”铭文,参照《水经·漾水注》的说法认为,秦的早期都邑西垂就是“汉陇西郡之西县”。西县,是汉代的县治,也就是今天的礼县。
大师之论断,果真不凡!
只是,让王国维大师难以预料的是,他的论断被证实,竟然是源于礼县大堡子山两座秦公大墓的疯狂盗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