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排一次队伍,这次连刘明谦和赵永也赶过去凑热闹,唐经天和褚盛辉也排在后面。
一盆铜钱,被助手挑出二十来枚,正背正背的摆成一长溜,当头还有两枚银钱,也是正背。
汉隶书,圆郭方孔,直径在二点五公分左右,背光。
李承瞅了一眼就明白这是啥钱,这个主持人,棒槌!
什么“和开同珍”,正确读法为旋读,“和同开珎”。
“珎”这个字还曾经引发中日两家汉学派的争论,有人认为读“珍”,有人认为读“宝”。
按照古代钱币的称呼习惯来看,可称“宝”、称“货”、称“泉”,从未有称“珍”者,所以,李承也赞成读“宝”,它的正确名称是“和同开宝”。
下台时,又一阵议论纷纷,李承左顾右盼,嚯嚯,合着全场都是棒槌,一个认识这枚钱币的都没有。没错,说的就是你们,全部!
五人回到座位,赵永率先开口,一脑袋官司,“这铜钱怪怪的,不像官制品啊。钱文结构松散,钱坯精炼不够,黄铜不熟啊。唐师傅,你怎么看?”
赵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把这些铜钱的缺点,看得恨透。古代铜钱所用铜料,一般需要六炼,而这些铜钱最多四炼,所以其表面显得粗糙,颗粒感强。
唐经天眉头紧皱,这玩意……他也没看出来出自何处,难道是私铸钱?
从炼铜技术和钱文篆刻上来看,很符合私铸钱的风格,可是,这私铸钱,出自谁手?“和开同珍”,又是几个意思?
正因为没有具体鉴定结果,唐经天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不是花钱,也不是镇棺钱,和私铸钱的风格有些像。”
他说的对不对?每一句都对,但是有结果么?毛都没有。
“能入手么?”褚盛辉最关心的是这个。
这就得认真回答。褚盛辉是彭润斋的大客户,上次弟子帮他看货,结果走眼,这次唐经天亲自出面,有补偿的意思。当然,更重要的是褚盛辉给了不菲
的掌眼费。
他扭过头,低声道,“货是真品,但这是私铸钱,没什么收藏价值。”
一句话打消褚盛辉的出手念头。
除了刘明谦,李承和其他三人不熟,因而也没人过来问他的意思。
刘明谦知道李承看泉有一眼,正准备开口,台上的拍卖师木槌落在台上,啪啪直响,“八百枚唐代铜钱,五枚同文银钱为一组,底价八千,举手五百,喊价一千,现在开始叫价!”
市场上,银钱价值要高一些,可惜只有五枚,这么一核算,八百枚铜钱八千起价,折合每枚铜钱近十块,这个价格不低的。
九十年代的开元通宝铜钱,进货价也不过一两块,市场售价嘛八品相以上的开元,五块十块一枚,不难买到。
再加上买家中有很多与唐经天一个想法——私铸钱。
呢嘛的,私铸铜钱,竟敢开价十块一枚,想钱想疯了么?
所以,现场有些冷清,没人应价。
组织拍卖的人脑袋有病?还真不是,这些钱币确实是从一座唐代古墓中挖出来的,他们认为,既然这些钱币没见过,那么也算“独一份”,要价高一点应该能接受。
双方就此一岔迷,弄得现在有点尴尬——竟然无人应价!
那主持人有点急了,又拿着木槌咚咚敲了两下,喊道,“我老单以人格担保,这些钱币,全部出自于唐代墓葬!八千起价,有人要么?”
这次,下面又人回答,“老单,没人要赶紧上下一件,别再耗时间了!”
一帮人,哄堂大笑。
李承的心砰砰跳,他很想举牌的。
这些钱虽然铸相和钱文一般,但是,落在自己手中,绝对能变废为宝的!
只是,大家都不看好,自己这一开口,会不会引发别人跟拍?这种情况可不是没有的,不说别人,单说身边的褚盛辉,指不定就会跟拍。
“六千!低价六千!这一盆八百多枚唐代铜钱,有举手的么?没有举手的我就换……好!六千,成交!”在大家都没反应
过来时,主持人手指向一个方向,似乎怕应价人后悔似的,急急落槌。
全场过百人,全都顺着他的手势,看向右侧第三排,连刘明谦、赵永、唐经天几人都扭头看过去。没错,刚才李承举手应价。
刘明谦一肚子疑惑,刚才没来得及问,这会众人关注,更不好问的。
吴伟刚从后台出来,得,又进去!
这件拍品出了点意外,主持人有意识的调节一下气氛,哈哈一笑,“我们这位年轻的老板,眼光很好啊,前两件拍品,被他包圆了!一代新人胜旧人,大家想要发财,还得和这位老板学习。”
这人绝对是江湖老手,言语中看似捧李承,其实是激将其他拍客。
李承恨得牙直痒痒,接下来,自己再举牌,肯定会有人阻击,这是惯性。
其他买家会这么肤浅?
呵呵,要是单个询问,所有人都会说主持人的这套小把戏,不值一哂,可是,放在上百人的场合下,百分百会有人脑袋发热,专干不顺眼的,譬如李承这种。
所以,第三件拍品,一尊唐代越窑青瓷虎子。
这件物品一出来,全场哗然,弄个尿壶出来拍卖?
估计是这外形太让人讨厌,这次上台的人很少,李承又跟着去排队。
这件虎子全身饰淡青釉,通体浑圆,斜颈圆口,腹上有弓背奔虎状提梁,虎首昂起,张口露舌,目视远方,腹下有缩状四肢。
李承有点懵!
今晚怎么回事?三件物品都是真家伙!难不成今晚会是真品大全黑市拍卖会?
没错,这件越窑青瓷虎子,李承又看真,而且他又想出手!
只是,这次再举牌,有点不合适。于是,用胳膊碰碰身边,“刘哥,帮忙举个牌呗。”
“你买个尿壶回去干吗?这东西在侠州也好卖?”要不是对李承有些了解,刘明谦都认为对方是啥也不懂的富二代,见到什么买什么,不分好坏只看老的主。
第一件唐三彩仕女立俑就算了,拿东西侠州和国外确实有市
场;第二件私铸钱(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就让刘明谦看不懂,价值在哪儿?六千也是钱呐!这件尿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种东西价值且不论,就是说出去也不好听啊——谁家买个古代尿壶收藏?侠州藏家不会这么变态吧?
不得已,李承解释一句,“这不是尿壶,是虎子。”
“虎子?虎子不就是尿壶么?”
李承揉揉眉心,这还没法解释了。
“虎子”起源于战国,风行于汉及六朝,隋唐时越窑邢窑都有出品,因器形似虎而得名。虽然每个时代在细部刻画上有所不同,总体造型基本一致。
事实是这样吗?
不是!
早在六十年代,就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1955年,金陵出土过一件青瓷虎子,当时人们也认为是尿壶,但是,那件虎子的腹部,刻有“赤乌十四年会稽上虞师袁宜作”和“制宜”的铭文,是丝国现有纪年铭文的古瓷中,时间最早的一件,而且它明确地标明吴帝的年号和瓷工自己的姓名。
这位名叫“袁宜”这么下作?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尿壶”的腹部?不仅如此,他竟然有胆量将孙权的年号,同样刻在“尿壶”的底部?
如果虎子是尿壶,那么这位“袁宜”是何等的作践自己?又是何等的藐视孙权?
所以,从六十年代开始,就有人提出“虎子非溺器,而是一种水器”。
那么,问题来了,在场的这么多老鉴定师傅,没人知道这条消息?
肯定有人知道,刚才不是有人上去看了么?
但绝大多数人肯定不知道,如同刘明谦和赵永他们。
这是基于,首先,器型太像尿壶——九十年代边远乡村还有人使用这种陶制的尿壶呢。瓷器,这个时代,信息传递的速度,太慢,而“虎子”算是生僻器型,没事谁去关注它?
所以,李承提到“虎子”,可刘明谦依然坚持它就是尿壶。
会场上不好解释,李承摆摆手,“等回酒店我再和你细说。你先帮我
把它拍下来,一万五以内,都可以出价。”
刘明谦疑惑的看看他——这件东西拍卖方似乎也意识到购买的人不会很多,底价只开了两千。李承竟然给这件虎子,提高七倍的价格,看来想要百分百中标啊!
有几个人跟了两轮,最终落槌价三千八,中标者刘明谦。
连中三元,这下李承想不低调都不成——别把其他人当傻子,刘明谦刚才都没上去,只有身边的小子上台看货,这会刘明谦举牌,想都不用想,绝对是帮那小子举牌的。
刘明谦笑着劝道,“阿承,你这么干,帮我拉仇恨呢?”
李承苦笑摇头,“下一件不出手了。”
眼不见为净,他索性离开座位,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转向后台去交易,刚好吴伟还没出来。
黄昌林在后台,正帮吴伟往袋子里装铜钱呢,一间李承进门,连忙笑着招呼,“李老板,恭喜发财啊!”
又忙不迭的向坐在旁边的一位短发、黑黑壮壮汉子表功般介绍李承,“淮哥…这是我的老客户,侠州老板,姓李。他在我们深城买货,一买就是扫街!大客户!李老板,这是我淮哥,你要买货,找他一准没错。”
黄昌林在表功,今天的拍卖会,头三件被他介绍来的客户包圆,脸上有光呢。
“多谢照顾。”那位淮哥站起身,笑着向李承伸手。
“大家发财。”这种掘坟的,李承不太想和他们打交道,只不过这会面对面,他还是客气的握手点头。
李承顺势看看后台陈设,一件件拍品,依次放在地上,等着主持人叫号再送上舞台。
那位淮哥的脚边,还有一只敞口的麻袋,李承探头看了眼,黑咕隆咚,没看清。
他的动作被淮哥看见,脚踢踢这只麻袋,笑道,“这是一些小零散物件,没打算上拍。李老板要是有兴趣,挑两件,我送你。”
他说的是客气话,孰料,“那就多谢淮哥。”
李承还真的蹲下来,掏出手电。
有便宜不占,乃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