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帆似乎没注意到两丈远的谈话,捏着烟卷明灭中问道,“套娃不是苏盟的么?怎么和国也有?”
他的声音很大,传出去,法梧树下的人影,立即停止谈话。
李承没法往下听了,只得就着他的话语说到:“套娃究竟起源于什么地方,没有定论。大多数风俗学家认为,苏盟套娃,源于和国。”
李承说的,也算是一桩历史谜案吧。
新世纪后,俄组织为套娃申请非遗时,和国人跳出来反对,认为苏盟的套娃,是十九世纪画家马留丁取材于和国的七福神套娃,并列出厚厚一沓资料,显示从十四世纪镰仓时代末,和国就已经有七福神套娃的原始版本出现。
俄组织根本就搭理这一话题,依然我行我素,只有一名新闻发言人在答记者问时,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俄的套娃,创意取材于复活节彩蛋,与和国神马的,毛关系都没有。”
一句话,将和国人怼得半死。
这么说一点毛病没有——复活节彩蛋也是套装结构,绘制精美的蛋壳层,内置精美小礼物及蛋黄层,蛋黄同样是小盒子,里面盛放的是最珍贵的礼品。
两者的结构创意,一毛一样,而复活节彩蛋是典型西方工艺品——十三世纪文艺复兴所兴起的蛋壳艺术的璀璨结晶。
与你和国人,还有关系么?
最终,俄人拿走了套娃的非遗。
说实话,李承心底还是认同套娃取材于和国的说法的。
套娃的创意来源,也许和复活节彩蛋有些相似,但两者所承载的文化内涵完全不一样。
复活节彩蛋,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承载着耶稣复生的厚重的宗教文化,而套娃,则是典型的人文文化——母子的孕育文化。
母子文化,是和国孤岛文化中的很核心单元——强调多
繁育后代,以应付天灾、战争等对人口所造成的大量损失。
文化基因的不同,注定极北国根本不可能产生这种工艺品。
法梧树下的那三人听到李承与赵帆的谈话后,静静的站了会,也许是在揣度李承两人有没有听到他们一行人的谈话吧,见李承俩人似乎没什么异动,便挪动脚步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赵帆很快掐灭烟头,放在脚下碾了碾,起身,看了眼李承。
他是做什么工作起家的?刚才听到黑影中几个人的谈话,就觉察到不对,又见李承“冒失”的偷听,最近几年,国内黑市作假的那帮人,猖狂地很,赵帆自然不希望这帮人盯上李承,于是故意扯起话头,打断李承的“招祸”行为。
李承自己还不知道呢,赵帆也不打算解释。
回到主路,李承很自然的再度来到售卖套娃的包袱铺这里——为什么和国时期的工艺品会流落到云州黑市?
可惜的是,包袱铺上,一水的旧货,什么教科书、奖状、废旧的笔记本,还有新农村老式钢笔,根本查不到线索。
看样子,很像将某位孩子书房里的废旧东西,被摊主打包收购,摆出来处理的。那套七福神套娃,应该是大人送给孩子的礼物。
李承翻了一遍,没什么收获,有点失望。
一猜测,那就是生意往来。
七福神毕竟是“财运之神”,也许,某位云州周边的商家,负责和国商贸,他自然要祈求和国的财神爷帮助嘛。于是,购置了这么一套七福神。
猜测始终是虚的,找不到这套货品的原主人,这套七福神的市场价值就会有所欠缺(古董行叫来历不明)。
吴伟回来了,三人继续向前。
此时已经过四点,天边露出鱼肚白,很多摊位将油灯熄灭。至于说看货,对
不起,自己拿手电筒找。
又走了几家摊位,李承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包袱铺上。
这是一个“铜件”包袱铺。
在正规的考古学教材中,铜器纲中,又分为九属:鼎器、食器、酒器、水器、乐器、兵器、量器、铜镜、铜杂器也就是铜件。
铜件就是铜器杂件,譬如灯、炉、梳、笄、铜钱、杖首、熏炉、线盒、带钩、金铫、熏器、滤斗、建筑饰件等。这类器物主要出现在战国以后,与青铜器功能发生变化有关。
当然,做古董生意的肯定不会严格执行教科书标准,这家包袱铺中,就夹杂有几块破旧的铜镜、破损的铜戈,还有两柄看似完整的铜剑,倒是没有看见铜鼎等犯忌讳的青铜大件。
铺面很大,是李承一路逛来最大的铺面,两床被单相连,上面摆满了各色零碎。摊子大,货品多,挑拣货物的人也就多,所以看摊的人也多,足有四个。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铜臭味,那是铜绿的味道,看来还是点真货的。
摊位前,有几人在翻看那堆布满铜绿的铜钱,还有人在把玩着破损的青铜兵器,将正面挤得满满当当,李承几人只得往侧面去。
侧面的位置自然没有正面好,他面前摆放着一尊圈足象鼻香炉——两侧炉耳象鼻造型,这是香炉中的经典造型。
整个器型,口径与足径等同,约十二公分,高八公分,两侧象鼻最相距二十公分,腹外径在十五公分左右,颇为雅致,手电筒光线照射上去,透着一股幽幽的冷光。
咦?真家伙呢。
李承让赵帆打手电,自己上手。
左手托炉底,感觉微微内凹,重量在一点五公斤左右,份量对。
右手沿着炉壁走一圈,有些润,手感还可以。手电筒光照后,折射线中带有一丝丝紫色
,这算是紫铜炉。炉膛内部无明显的凹凸,也没有沙眼,有香灰积垢。两侧象鼻根部雕刻象眼,鼻尖微微上翘,这是清后期民间香炉造型——求雅致而不求肃穆。
再翻过炉身,底部内凹,刻“大明宣德年制”。这款号当不得真——宣德朝之后所铸香炉,勿论民间还是官府,一半都留这种款。
这是一尊嘉庆、道光朝的民铸香火炉。
“请个价。”李承抬头对这边的看摊人问道。
侠州人信佛的很多,这种家供香炉还是很受欢迎的,如果价格不贵,倒是可以带回去。
那人做不了主,和坐镇最里面的那位戴帽子摊主嘀咕几句后回来,对李承比划个手势。
夜色深沉,李承自然不会理会这种有着无数种解读方案的报价,装作没见清楚,直接问道,“看不清,你明说吧。”
“八百!”那人张口说道,带有点中原味道。
李承一怔,这声音,有些耳熟啊,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
这价格带回侠州,利润还可以,但李承依旧还了一嘴,“五百,我带走。”
那人又转身和同伴商量后,再次说道,“中!”
这个极具中原特色的词汇,让李承终于想起在哪儿听过这声音了——十多分钟之前,法梧树下,就是这家伙。
李承不动声色的付钱交货——刚才,自己可是和赵帆高谈阔论一番套娃的来源呢,自己能听出他们的口音,他们未必就不能听出自己的。
“老板,不多看看?”见李承转身(其实是把铜炉交给吴伟),那人竟然主动招呼了,这在黑市很少见的。
结合他声音较为年轻,李承瞬间为这名看摊人,贴好“新手”标签。
李承顺势低声问道,“有没有什么好货推荐一下?”
“这里不都是么?”那人又
说道。
李承呵呵一声,没再说话。面前确实有不少东西,可是其中几件真品都是残件,应该来自某一件青铜车马上的配件,自家开店又不是博物馆,要这东西有啥用?至于其它几件……一股子酸臭味,不提也罢。
“四子,别乱说话。”那位摊主年岁要大些,不知道是不是“四子”在法梧树下所说的“大哥”——刚才他没开口,李承并不清楚所谓大哥是谁?
“把这件东西,给那小哥看看。”
他从被当作座凳的木箱中翻出一件东西,递给“四子”,很快转到李承手中。
一上手,李承轻咦了一声。
这东西的造型,与刚才的铜炉有几分相似,单面,束腰,另一面为空,如果翻过来,还真的像炉子,其实它是一面青铜鼓!
铜鼓是古老的一种打击乐器,也是不同民族作为权利、财富象征以及宗教活动的圣物。由鼓面、鼓胸、鼓腰、鼓足以及鼓耳组成,
这面青铜鼓,鼓面直径二十公分,鼓腰收紧呈束,三只鼓耳横跨鼓腰,底部为圈足撇口,整器高度接近二十公分,底部足径约十五六公分,整体形象像一个倒置的香炉。
鼓面为一圈圈占纹,形成同心圆,圆心位置则是二足金乌图。
鼓身铸大量纹饰,鼓颈部左侧为“操舟图”,月牙般的木舟中,两人操舟,一人捕鱼,;右侧为“野列图”,两三人手持弓箭,戈矛,正与一头猛虎搏斗。
鼓裙部(束腰以下,圈足以上部位)四幅嘉禾图:“双人播种”“野火开荒”“丰收祭祀”“鹿哺子”。
画面非常生动,生动得如同赝品一般。
可是……李承怎么看怎么都像真家伙!
战国西北方国家的祭祀铜鼓!失蜡工艺铸造的精品好货!
这玩意,妥妥的国家一级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