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偶然见到镰仓时代螺钿漆盒,以及元代枢府卵白釉祈天贡盘,李承绝不会联想到八上城的秘密上。
至于这两件东西,为何会落到波多野家的手中,李承也有所猜度。
镰仓螺钿漆盒不用多说,那是西金土特产,波多野植通作为一方守护,得到这么一件漆盒不算稀奇。重要的是元代祈天贡盘,来源就有些意思——这种祈天贡盘是贡瓷,并不对外售卖,所以,市场上或者说即便是尊贵的官府人家,也未必敢留存。
历史上,元朝忽必烈曾经两征西金,战争起因是西金不认同元朝的“正朔”地位,认为蒙古人是野蛮之族,不可为中原之主。
当时西金以武人把持政权,选择和元朝硬怼。
1274年,自认准备充分的元朝,命征东元帅忻都率军三万多人进攻西金。
在第一次元日战争中,元军以绝对优势战斗力以及战术对日军造成巨大打击,击杀数百名武士。正当元军一路凯歌时,却意外遭到了台风,两百多艘元军兵船被刮翻,元军不得已撤军回国,西金史学家称之为“文永之役”。
打败强大的元朝军队,让镰仓政权士气高昂,他们将元朝使者斩杀,彻底激怒忽必烈。
元朝将领总结第一次失败教训,1281年,第二次征东开始,总兵力十四万,并选择西金的鹰岛(长崎县岛屿)作为前进基地,准备稳扎稳打,逐渐摧毁西金镰仓政权。
天不假时,就在数十万元军会师成功,准备对日发起总攻时,一场维持四天的台风来了(西金历史称其为神风)。元军损失巨大,将领们出海撤退,留下元军约十万人在鹰岛上死守。这些残留元军坚守两年,弹尽粮绝,在西金人的总攻下全军覆没,被俘的元军士卒共有三万余人,西金史学家称之为“弘安之役”。
蒙古人的习俗,每战之前必祭天。
这件枢府卵白釉祈天贡盘,极有可能是第二次和元战争所留
下来的物件。
这两场战争,都发生在镰仓时代早期,所以李承怀疑,极有可能这两件东西,波多野家是同一时间、一起得到的。
今天,李承除了去图书馆查阅波多野氏的家族史外,还去有马博物馆,打听筱山町附近有没有知名的收藏家——这种事,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最清楚。
筱山町有不少收藏家,但没有波多野吉田的名字。
所以,波多野吉田才有“偶尔玩玩”的模棱两可话语。
综合所查阅到的资料,李承推断,所谓八上城的秘密,其实波多野家早已经揭开,没有公之于众而已。只是,李承也不清楚,这个秘密,是在吉田家主手中解开的?还是早在四百年前秀治的手中就已经解开?
这一点并不重要。
发现这一秘密后,让李承对买下祈天贡盘,多了两分信心。
当然,如果吉田不出手,李承也不会以此来要挟对方。他不想做恶客,另外还有红叶陶瓷工坊,在对方的地头上呢。
但,谈还是要谈的,因为他,另有筹码。
隔壁的小会客厅中,听完李承的简单分析,波多野吉田愣愣地看着对方。家族掩藏近百年的秘密,被这家伙如此轻松的破解?
这个秘密藏在他心中很多年,即便是幸子夫人,知道的也只是只言片语。
波多野吉田是波多野家族第十六代家主,八上城的秘密,是第十四代家主,也就是吉田的祖父波多野直井发现的。
1918年,西金发生震惊世界的“米骚乱”事件,全国四分之三地区,各阶层超过约一千万人卷入了这个斗争,事件的起因就是“缺粮、无食、地租高”。
波多野家是丹波地区的大地主,也因此遭受许多佃农的冲击,位于八上城中的祖屋被愤怒的佃农们,一把火烧成灰烬。
波多野直井,在事后收拾残局时,意外的从祖屋灶台的下方,发现了一个窖坑,里面掩藏着几件珍贵的古董以及一箱子金银块。
直井意
识到,这窖坑极有可能就是“八上城的秘密”。
当时社会并不安定,这种浮财很轻易被会那些疯狂的佃农抢走。另外,波多野家族各分支的日子并不好过,大家都是晴通的子孙,为什么不能分享祖先留下来的宝藏呢?并非直井心狠,而是宝藏中的浮财并不多,对于数千人口的波多野氏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再说,还要重建祖屋……
直井选择将这条消息掩藏起来,并以一箱子金银块为资本,重建波多野家族,同时将几件古董作为传家之物——每一代只有家主才知道八上城的秘密被破解之事。
李承当自己的面,点破八上城的秘密,能不让吉田家主震惊么?此刻,他真的恨不得将自家女儿拎过来狠揍一顿!
他又惊讶于眼前这年轻人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竟然从只露出一面的两件古董上,觑破这一秘密。
“你……想要干什么!”波多野吉田身体前探,像一只即将扑过去咬人的战狗,眼神直视对方,嗓子中发出低沉的闷声。
此刻,对面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是他的客人,而是敌人!
对波多野家族名誉有着重大影响的敌人——发现家族宝藏并私吞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对于吉田这一脉,影响会非常重大。他完全有可能因族人的群起反对而失去族长职位,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会受到先祖们的诅咒的!
对面的年轻人似乎说了件很平常的事,只是表情变得凝重一点,他举手说道,“吉田前辈,我可以用天照大神的名义起誓,就八上城的秘密一事,绝不与任何人,在任何时间再提及这件事!”
这句起誓,让吉田的脸色放松一些。
他重新坐直身子,依旧很严肃,再次问道,“你想要干什么?红叶陶瓷工坊那边,只要我在世,都可以保证他们的不受骚扰。”
在短暂的失态之后,波多野吉田很快恢复一位传世五百年家族家主的狠厉——他直接将红叶
陶瓷拿出来回击对方。
“吉田前辈,您别误会,我并无恶意!”李承再度颔首,微笑道,“我可以出一笔钱,帮您收回筱山凝月峰。据我所知,买下那片山林,是老一代家主滕文先生的毕生心愿!”
“你想要我家祖传的那两件东西?”吉田眼神闪动,低声反问道。
嗯?两件?
李承立即意识到,自己疏忽了。
吉田其实对古董也不是很了解,又因为要一直掩盖“八上城的秘密”,不敢拿出来让专家估价,所以他对这两件古董文物的价值,评估的不够准确。
他以为自己要的是两件……其实自己的要的是一件,有一件枢府卵白釉祈天贡盘足矣!
心底暗喜,将错就错!他依旧面色如常,点点头,“是的,我出资帮您购买下筱山凝月峰波多野家的祖地!”
这条消息,也是李承从图书馆中得到的,是他手中的另一个重要筹码。
自从波多野植通任丹波守护之后,筱山就成为波多野家族的私地,其中,凝月峰更是波多野家的祖地,也就是坟墓所在地——十几代的波多野家族人,都被葬在那里。
随着波多野家族的衰败,筱山其它地方逐渐被别的势力夺取,但凝月峰一直被波多野家紧紧握在手中。
变化出现在明治维新的“华族令”。
1869年,西金各地方诸侯版籍奉还之后,废除原来的“公家”(公卿)、“大名”(诸侯)等称呼,将其统称为华族。
1871年西金取消旧身份制度,将国民分为皇族、华族、士族、平民四等。华族成为仅次于皇族的贵族阶层,享有诸多特权。
这次利益的重新分配,对波多野家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波多野家因为距离荣耀巅峰的时间太久,中间又没有出现什么有影响力的人物,所以,他们很“悲催”的被划分为“士族”,位列第三等。
这对一直以“贵族后裔”自居的波多野家而言,无异于“天塌”了。因
为新的华族令明确规定,什么样的阶层获得什么样的利益。
波多野家以“士族”身份,是不可能拥有如此之多的土地和山林。
凝月峰被划归为三好家所有,他家是华族,伯爵。
埋葬祖先的祖地没了!这成为波多野家以后历代家主的一块心病!
李承恰巧从图书馆的地方志上,看到这一条,现在拿出来一说,真没想到,吉田似乎有些心动。
于是,他再度蛊惑,躬身道:“吉田前辈,三好家投资地产行业被套牢,现在是波多野家拿回凝月峰的最佳时机!如果等西金经济好转,三好家资金顺畅,您即便是想要买回这片山地,三好家也未必会出手!一定要请前辈三思!”
是的,李承查到这条消息后,顺便也了解了下丹波四大家族其他三家的情况。
只有三好长庆的后人,积极参与各种现代投资,并一度做得不多。
三好氏现任家主一脉,从七八十年代就投资地产行业,“三好家宅屋”曾名列大番十大地产商之一。可惜,九十年代初,西金经济崩溃,开始漫长的“十年沉沦”,三好家宅屋,被地产行业套牢,积重难返。
李承,正是利用这一点,设置一个让吉田难以拒绝且不能拒绝的筹码!
他相信,自己会成功的!
………
波多野吉田,带领妻子儿女,送李承与西蒙出门。
临别前,他非常客气的对李承还礼,“李桑,我家美子与李桑合作,还请一定一定要多关照!”
西蒙及吉田家人,无不惊呆——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是的,波多野吉田彻底为李承的心智折服!
这年轻人,太可怕了!自家女儿只怕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美子小姐才华横溢。您太客气了!”李承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依旧礼节周到的躬身回礼。
只是,他抬身时的目光落在美子身上,欣赏的朝她微微一笑,不再掩饰。那米色的连衣裙,门口的路灯,让她的身姿,更显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