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俯瞰着堂下众人,丑态毕露,心中甚是不忍,终于开口斥道:“尔等身为县衙之员,如此失态,成何体统!还不速速起身!”
众人闻听此言,方才纷纷从地上站起,战战兢兢地望着林潇,静待她的发落。
林潇深知,经此一事,这些人已无心再与自己抗衡。
同时,她也明白县衙诸事仍需他们的辅佐。于是,她冷面说道:“尔等过往之行,虽有不妥,但已是陈年旧事,若本官执意追究,也显得不近人情。本官知晓,你们中多数人乃是被迫收下银两,进而涉足贪墨之事。虽有过错,却非不可饶恕。然而,前事可既往不咎,但今后在本官治下,绝不容许贪赃枉法之事发生。”
言毕,林潇环视众人,见大多数人神色稍缓,她心中更加笃定,真正贪婪成性者寥寥无几,多数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齐远见林潇口吻有所松动,便立刻顺水推舟道:“大人明理,吾等自今而后,定当洗心革面,绝不再行贪赃枉法之举,以免玷污官府清誉。”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誓言不再贪污。
然而,林潇对这番誓言仅信五分。她深知,此刻他们的誓言不过是形势所迫,若真金白银从他们手中流过,这些人恐怕难以抵挡诱惑。到那时,自己又将陷入困境。
但当面揭穿并无益处,毕竟县衙事务还需他们协助处理。
因此,在短暂沉思后,林潇缓缓开口:“本官相信你们此刻所言发自内心,但未来之事谁人能料?你们贪污银两,不仅剥削了县里百姓,也让本官备受指责。一旦事情上达上级衙门,本官亦难逃罪责。为确保你们言而有信,今日便立下字据,详细记录你们这些年所贪墨的银两,并写下认罪书状,交由本官保管。若在本官任期内,你们能清白为官,本官自会销毁此书状;若你们仍不改恶习,这些书状便可为本官辩解。此举可否?”
言罢,她的目光转向了田文远。
田文远自齐远言辞中已察觉到对他的猜疑,亦领悟到林潇连日来与他频频交谈的深意——意在使他们疑心是自己泄露了机密。
此刻,他百口莫辩,唯有选择与林潇结盟一途。
因此,当林潇的目光投向他时,他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拱手道:“老朽愿立字为据!”
言毕,他深知自己在同僚眼中已然成为叛徒,内心唯有苦笑。这位女县令,手段着实高明。
林潇之所以舍弃齐远而选择田文远,正是看中了他年事已高,无处寻觅新职,唯有与自己携手合作。闻听田文远如此表态,林潇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轻启红唇:“取纸笔来。”
林珠早已得林潇嘱咐,闻声即刻将纸笔墨砚呈上。
见林珠应声而至,将所需之物迅速呈上,众人对林潇的周密部署愈发惊叹。
田文远率先垂范,挥毫立下字据。其余人等见状,亦纷纷上前取纸执笔,坦诚记录下自身所贪之银两与罪行。
齐远自知难以幸免,无奈之下,也只得提笔书写。
至此,衙门上下十余人所书供状皆已完备,一一呈至林潇案前。
林潇随手翻阅几份,便将其悉数收入袖中。
她面色稍霁,缓声道:“尔等既已立下供状,本官对过往之事便不再追究。昔日所贪之银两,亦无须归还,毕竟生计维艰,本官亦能体谅。然今后望尔等能洁身自爱,朝廷所赐俸禄,本官定当如数发放,绝不短缺。而搜刮民脂之事,切不可再为。当然,县中火耗等旧例,本官不会废止,然此等钱财,本官分文不取。”
闻听此言,众人脸色方才稍显舒缓。
他们最为忧虑的,便是林潇会废止所有合理手段,如此一来,养家糊口将成难题。要知道,朝廷所定俸禄微薄,难以维系生计。
林潇既言明不取火耗之财,这意味着他们仍有些许额外收入,可稍解生活之困。
因此,众人如释重负,向林潇道谢后纷纷离去。
行至衙门之外,齐远蓦地驻足,转身向身后的田文远拱手道:“田师爷手段高明,短短月余便成县尊大人之股肱,难怪能在这县衙稳坐三十年。齐某佩服之至!”
言罢,他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田文远此刻心中苦不堪言,面对周围人等的愤怒目光,他只得苦笑以对,默不作声。
唯他洞悉了林潇的策略,深知这位年仅二十有余的女县令,绝非表面那般易于对付。
然而,此刻他只能缄默。
他比较难已在官场沉浮数十载,深谙随波逐流之道。
自此以后,他必须尽心竭力为林潇效劳,以此避免那些已对他心生芥蒂之人的排挤。
众人离去后,林潇方得片刻宁静。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她仍心有余悸。
倘若非她先发制人,加之对方内部并不团结,恐怕她早已被他们的巧舌如簧所驳倒。
又或许,他们可能会联手请辞,令她陷入困境。
所幸的是,一切已尘埃落定。凭借这些字据,以及齐远与田文远之间的嫌隙,她足以将他们牢牢掌控。
这是林潇首次感受到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满足。
如今县衙上下,已无人敢不从她的号令。
念及余阳县百姓将在自己的治理下安居乐业,林潇的唇角便不禁上扬,露出深意的笑容。
回到府邸深宅,林潇小心翼翼地将字据妥善收藏,随即便在林珠的引领下,继续锤炼武技。
如今,她对武艺的热爱愈发深厚。这不仅因为习武能强身健体,更因它能在关键时刻为她排忧解难。
苦练半个时辰后,林潇正欲吩咐下人准备膳食,忽见一仆从匆匆来报:“大人,秦捕头在门外恭候。”
“秦风?”林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声吩咐,“快请。”
片刻之后,秦风便出现在林潇的面前。见他怀中紧抱着一只木箱,林潇故作不解地问道:“秦捕头,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秦风轻轻将木箱置于桌上,随后突然走到林潇面前,双膝跪地:“大人,秦风特来致歉。”
林潇莞尔一笑,示意林珠搀扶起秦风。
待人站稳,林潇方启唇轻问:“秦捕头,你所言赔礼,究竟是何意?我甚是不解。”
秦风略显尴尬地搔了搔头,然后缓缓道:“大人可还记得初到任时,卑职面色不豫之状?”
“哦?莫非秦捕头当初也对本官心存芥蒂?”林潇挑眉问道。
秦风讪讪一笑,拱手道:“还请大人海涵!”
“我自然明白,朝廷新政推行不过数十年,众人对女子为官多有不解与抵触,对林潇亦有所保留。”林潇叹息道。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然而,倘若世间一切安稳,朝廷又何必推行新政,允许女子为官呢?你们这些男儿,有时真让朝廷感到失望啊……”
说到此处,林潇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本官还得感谢秦捕头才是。”
林潇回眸一笑,见秦风面露困惑,便娓娓解释道:“当初,我以为你与齐远等人同流合污,因此格外留心,这才得以详尽搜集证据,最终揭露了他们的贪墨行径。”
“啊?”秦风愕然,嘴张得老大,良久才回过神来。他叹息道:“大人当初的揣测也情有可原。虽说我一直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但为保住捕头之位,不得已只能随波逐流。每次他们分赃时,我也会得到一份。捧着那些不义之财,我内心充满了挣扎与痛苦。若非家中有老父需要赡养,我早已拂袖而去。这些年来,那些非法所得,我分文未动,全部积攒了下来。”
言罢,秦风将带来的木箱轻轻推到林潇面前:“今日前来,除了向大人赔罪,还想将这些银两悉数上缴。箱内共有纹银三百余两,皆是我这些年的不法所得。”
林潇凝视着面前的木箱,再抬眼望向秦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谁说近墨者定黑,此人虽身处污浊之地,却未曾被玷污了灵魂!
她略一沉吟,缓缓道:“秦捕头,你能坚守本心,实属难能可贵。然而,这些银两,本官却不能收纳。本官先前已言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无须再追缴贪墨之银。你亦无需将这些银两交还官府。况且,本官深知你们的俸禄微薄,你又有老父需要奉养。”
“可是,大人,这毕竟是赃款……”秦风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林潇深知秦风为人正直,要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银两并非易事。
若非如此,这三百余两银子又岂会留存至今?
林潇稍作思索,轻启红唇道:“这些银两暂且留于你处,上交反而显得我贪墨。待衙门有需时,再向你取用,意下如何?”
秦风闻言,只得点头应允,内心对林潇的敬佩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此刻,仆从们已将膳食准备妥当。
林潇遂邀秦风共膳。
秦风面露赧色,嗫嚅道:“大人,这恐怕不妥……”
“怎么?”林潇打趣道,“我这个小女子都未觉有何不妥,你这位大男人反倒害羞了?莫非还是个雏?”
“啊?”秦风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愣住了,一时语塞。
“哈哈哈,”林潇笑得花枝乱颤。
“小姐,请注意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