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牌时分(23到1点),夜色更浓。
董四郎正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忽然看见族长身边的管家带着几个丁奴过来。
那些丁奴都提着灯笼,腰悬铁剑
管家向董四郎问了安,就说族长有请。
董四郎不知道族长这么晚了还让人来找他,到底所为何事。问那个管家,人家也不说。
他一时走不了,只得随管家人去见族长。
管家领着董四郎在庄园里七拐八拐,来到后花园一座阁楼外面。
阁楼分为两层。
两层飞檐上,各挂着六个大红灯笼。
不知道为什么,董四郎觉得这座阁楼今天晚上显得有些阴森,
他心中有些诧异,暗道深更半夜的,族长叫我来这地方做什么?
又问管家:“族长叫我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管家推说不知,让董四郎随自己进去。
董四郎心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和族长见过一面再走也不迟,这次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跟在管家身后,跨过门槛,进入阁楼里面,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地面铺着红色苇席。
席上,摆放着一张黑漆案桌。
桌子上摆放着一把青瓷酒壶,两只耳杯以及两双筷子。
此外,还有两碟驴肉,作为下酒菜。
苇席上,坐着个年约六旬的白发老者,正拿着筷子夹驴肉吃。
这个老者正是济阴董氏鄄城房的族长。
管家走到老者面前,恭敬地禀道:“族长,老奴将人带来了。”
族长点了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管家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董四郎上前几步,走到族长面前,施了一礼,道:“小孙见过族祖父。”
族长面色如常,双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董四郎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问道:“不知族祖父深夜召小孙前来,可是有事?”
“没什么,晚上睡不着罢了,让你来陪老夫喝几杯酒。”
董四郎心里顿觉十分奇怪,活了这么多年,族长还是头一回让自己陪他喝酒呢。
族长见董四郎一动不动的,连忙朝他挥手:“过儿,站在那里做什么?到族祖父这里来。”
董四郎,也就是董过,应了一声,走到席上,在族长对面跽坐。
族长端起酒壶,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才往族孙的耳杯中倒酒。
望着自己面前那只盛满了黄色液体的耳杯,董四郎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打算以自己不胜酒力为由,告诉族长不饮酒之时,族长已然端起他自己手边那只青瓷耳杯,仰头喝酒。
也许是呛着了,族长忽然咳了几声。
桌子上,溅了几滴酒水。
董四郎连忙劝道:“族祖父您没事吧?喝不了就不要喝了。”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族长不顾董四郎的劝阻,将耳杯中剩余的残酒喝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耳杯,对族孙道:“真是好酒!过儿,你也喝。”
董四郎见族长喝了酒,举止如常,心说那壶中黄酒想必是无毒的。
他放下心来,端起耳杯,先敬族长,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望着已然饮下黄酒的族孙,族长脸上这才露出痛苦不忍的神情。
董四郎见自己的族祖父这样看着自己,顿觉不妙。
正要开口询问时,却听见族长说道:“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是阿七亲口告诉我的。”
董四郎讶然问道:“族祖父见过阿七了?”
“不错。”
族长道:“今天戌时左右,我在城中拜访县令时,见箕山乡游徼前来县寺报案,说曹使君侄子今天下午在山上遇袭,而此次袭击事件的幕后黑手,正是你。”
“那个游徼是和曹家人一同押着阿七到县寺来的。”
“我问过阿七了,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和你借书,你不肯借,还出言羞辱他。那个曹使君的侄子骂了你几句,逼你道歉。你受不了,事后指使几个丁奴前往箕山乡,行刺杀之事。”
董四郎此时已经感觉腹痛难忍,道:“族祖父,我……”
族长双眼微闭,叹了口气,道:“我了解事情经过之后,马上赶到州牧府,面见曹使君,向他请罪,并表示愿意让县令秉公处理。使君给了老夫面子,让我回家自行清理门户。”
董四郎左手捂着腹部,一手撑着桌面,口吐鲜血,道:“为,为什么?”
族长睁开有些湿润的双眼,道:“老夫也是为家族前途安危着想。曹孟德目前为兖州之主,风头正盛,且对我们这些世家十分猜忌。要是不这么做,我们董氏旦夕之间可能就会有覆灭之祸。”
董四郎满脸痛苦之色,问道:“那酒,酒,为什么你,你喝了没事?”
“这壶叫阴阳壶。”
族长端起酒壶,揭开盖子,给董四郎看。
董四郎这才发现这酒壶里面被人为地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装的好酒,另一部分装的是毒酒。
酒壶上面,有两个小洞,分别和里面两个部分连通。
利用大气压强,倒酒时,按住装有毒酒那部分的洞,则只流出干净的酒,毒酒不会流出。
若按住装有好酒那部分的洞,则只流出毒酒,好酒出不来。
盯着酒壶看了会儿,董四郎忽觉眼前一黑,人也不由自主地趴在桌上。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依稀听见自己的族祖父说道:“枉你也是世家子弟,为了那点小事,做下这等杀人的勾当,到底值得吗?”
族长见董四郎已然死去,将管家叫了上来,吩咐道:“去花厅请曹司马来。”
管家领命而去,不多时领着一个青年男子上来。
那个身穿锦衣的男子赫然正是曹恪的亲兄曹惠。
族长站起身来,道:“事情办妥了。”
又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等顽劣之人!”
曹惠走到董四郎的尸身旁边,观察片刻,确认那人真的死了,才对族长道:“老人家不徇私情,大义灭亲,晚生佩服!”
他声称要回去复命,便告辞离开。
族长望着董四郎的尸身,吩咐管家:“去寻具好点的棺木,再找个好地方,葬了他吧。”
说话时,已是老泪纵横。
管家摇摇头,叹了口气,出去安排。
……
第二天上午,箕山坞,曹恪的书房。
房里三面靠墙的位置,各摆放着一张五层乌漆楠木书架。
书架上摆满了竹简。
书房地面,铺着张红色苇席。
席子中间,放着一张黑色书案。
曹恪坐在书案后面的坐秤上,手执毛笔,正伏案在一张白纸上作画。
这张白纸,还是今天早上从爷爷曹嵩那里讨来的。
正画着画,忽听见门外脚步响。
须臾,看见曹昂笑嘻嘻的,进了门来。
曹恪只得放下笔,起身迎接。
曹昂不待曹恪说话,抢先说道:“棘奴,你知道不,那个姓董的死了。”
“死了?”曹恪有些惊讶。
“千真万确。”
曹昂道:“董家的族长听说了董四郎派人刺杀你的事情,急得跑到州牧府向我阿翁请罪。”
“我阿翁看在他年老体衰,并且愿意和我曹氏合作的份上,给了他一个面子,让他回家清理门户。”
“另外,阿七估计秋后就会下去陪他的主人了。”
曹恪闻言,心中顿觉十分爽快。
那个恶人,终于有了恶报。
高兴了没多久,又有些不放心,道:“姓董的真的死了吗?董家族长不会用什么手段瞒天过海吧?”
“不会。”
曹昂摇头说道:“你大兄昨晚跟着董家族长去了他家庄园,亲眼看见董四郎伏尸阁楼。”
曹恪这才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曹昂走到书案边,见有张纸上画了个奇怪的图案。
图案看起来像犁,可是那辕怎么是弯的?不应该是直的吗?
他指着纸上图案,问道:“你画的什么东西?”
曹恪眼皮也不抬,道:“曲辕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