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淇儿望着前面那道在午阳中离去的背影,唇齿旁同样溢出一缕笑意来,只不过在笑意消匿之时,她的眸底陡然生出了一层寒凉。
孟淇儿当然清楚,这女人向来居高自傲,连膳房这种地方都不曾去过的人,又怎么放下身段陪她一同做糕点?在那女人眼里,膳房这种地方可是下等人待的。
况且,这些年来,两人之间原本就没多少温情,共做一事是完全没可能的。而孟淇儿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完全是因为她担忧如果她直接说自己要去膳房做糕点,这女人定不会同意,而且还会觉得她的行为反常,这女人原本便多疑。
下午,孟淇儿将糕点做好就派人给孟兮萝送去了一盘,不过一直放到夜里,孟兮萝都未动一下,倒是被刚刚踏进屋子的陆辞注意到了去。
见孟兮萝正在伏案书写,似是还在处理正事,陆辞便出于习惯放轻了脚步,不动声色地走到孟兮萝身旁,挨着她坐下,随意将盘中最上层的那块糕点拿了起来,疑惑道:“咦?这糕点看起来不错嘛,这几日倒是都未见过。对了,你为何不吃啊?”
“我妹妹做好送来的。这丫头平日里就喜欢做这些,奈何厨艺却一直无长进,味道嘛,我劝你还是别尝了,否则就别怨我没提醒你。”孟兮萝笑声中带着几分随意,话说得漫不经心,视线在纸上移都不移一下。
这孟淇儿做的,她孟兮萝可不敢吃,真怕这丫头在里面下药,虽说这丫头今日表现得相当真诚,但她还是不得不防。
听到说是孟淇儿送来的,陆辞神情微微一愣,当即就将糕点放下了。这两姐妹之间的事,他暗地里可清楚的很。况且他看得出孟淇儿这女子虽然年纪不大,但绝不是什么善茬。
他也害怕那丫头在糕点中下毒,届时他做了替死鬼可就太不划算了。他摇头闲适一笑,随即向孟兮萝凑了过去,揽住她在肩上一阵轻嗅,并作势要去解孟兮萝的衣带:“既然是这样,那我还是不吃了。况且,有你在,我还吃什么糕点啊,你难道不比糕点美味?”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心里除了记挂着这点事,你可还会思虑些正事?也不怕被人笑话。快将参汤喝了沐浴去,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便来。”孟兮萝话里虽是在数落着陆辞,但她在推开他时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笑,似是已将他的行为当做了习惯。
被一只手推开,陆辞讪讪一笑,随即夺过孟兮萝正在书写的笔,扛起她便向后院去了。就因前夜他在正尽兴时失手打了她一耳光,昨夜这女人又躲着他,今夜他才不管她是否有正事要处理呢,他们千旻山庄的事,与他有何关系?他只管自己能够在这女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够了。
况且,明日孟淇儿大婚,陆辞还想借此机会,趁人多混乱时溜出去呢,在临走之前,他怎么也得让自己再快活一夜,对于一个硬送给自己的女人,他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案牍上人走茶凉,一盘糕点也再无人过问。婢女们经过一番收拾整理,灭完灯火也相继退了出去,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幽深的夜空薄云移散,难得筛下一层浅浅淡淡的月光,草木在夜风中婆娑起舞,地上的月影并不分明。周围及静,虫鸣声中隐约混着自远处传来的潺潺流水,轻而易举便掩盖在了细碎的脚步中。
沾染着潮气的风拂在身上,寒意直钻里衣,潮湿的粘黏感令人只觉阴冷。孟淇儿手提食盒走过了一条石板小道,进入另一条幽径之时忍不住拢了拢外衣。
食盒中是另一份糕点,孟淇儿准备送去给她姑父。为不让孟兮萝起疑,暴露自己真实目的,她下午一连在膳房忙碌了好几个时辰,做出五六份,派人分送给了庄内较为亲近些的亲友。
这最后一份,为显诚意与敬意,孟淇儿决定亲自去。而这也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为不让孟兮萝起疑,她就必定要让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见她姑父。至于在糕点中下药,如此愚蠢的手段,她可不屑于用。
一前一后几个掌灯的婢女见孟淇儿微微顿住了步子,她们也随之微微停顿了一下。今日孟淇儿从密室出来,听说她要动手做糕点后,孟兮萝便安排了这几名婢女给她,说是为了照料她的日常所需。
明面上说是照料,其实那女人背地里是何居心,她孟淇儿又怎会不知?她下午已在不经意间试探过,这几个女子的武功可不低。她估测,若是在她不暴露自己真实武功的情况下,根本不是这几个女子的对手。
只不过对于孟兮萝的这一出,孟淇儿不在意罢了,只要那女人没下令限制她的人生自由,那么其他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想到去晚了,姑父很有可能就歇息了,孟淇儿不禁加快了步子。她本想早些去的,又怕这几条眼线将此事提前禀告给了孟兮萝,影响她计划。
孟淇儿听说,那女人这几日夜夜与姓陆的那男子窝在房里逍遥快活,她便瞅准了时间,想来这个时间段,就算有人去禀报,那女人忙着逍遥快活,也定是不会见任何人的。
来到她姑父的住处前,隔着一座横卧溪上的小桥,透过窗户见里面灯火还亮着,孟淇儿不禁心头一松,没睡便好,看来自己来得还不晚。
轻吸一口气,孟淇儿提步抢在掌灯婢女前踏上了木桥,咚咚两声之后,她站在了她姑父的院中,话音故作轻快道:“姑父,可歇下了?淇儿明日便要离家而去了,故做了一些糕点来看望您。”
孟淇儿话音落下没多久,房门自里面而开,一片光亮溢出,门口的地面顺势投下了一道影。孟淇儿见了,对门口的人弯唇一笑。她拾级而上,略略向身后摆手道:“我与姑父他老人家说体己话,你们便不用跟随了吧。或是趁这空挡,去告诉姐姐一声也好,她定是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面前的笑颜逐渐拉进放大,不禁也让男子心情一舒,似乎连这几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都消散了一层。
“淇儿,难得你有心了。只不过明日便是你大喜之日,今夜应当早些歇息才是。”男子让出道邀孟淇儿进屋,神情中露出一抹长辈该有的慈爱笑容。
孟淇儿在跨进门的那一刻,闻到一股直冲她鼻翼的酒气。她忍不住蹙眉,反手关上了房门。她下意识将屋子扫视了一圈,地面上四处皆是滚落的酒壶与破碎的陶片,紫檀木雕漆供案上还盘放着一条蛇皮。
假意未注意到这些情景,孟淇儿手提食盒,拣着地面上未落有碎物的空隙,径直向侧屋的案几前走去。而面对男子的话,她回应得虽随意,但里面也掩不住哀戚自嘲:“只不过做个妾而已,连成亲都算不上,又怎算得上喜事。”
察觉到自己的话语似乎引来了男子的沉默,孟淇儿随手将食盒放在了案几上,回身对上男子的转瞬便换了一副哀婉心疼的神情,话锋一转道:“姑父,那日的事,我已听说了,还请姑父节哀,饮酒伤身,若是姑母看见您这般,该要难过了。至于那姓陆的男子,还请姑父放心,淇儿迟早有一天会替您手刃了他!”
那日的事在庄内传得沸沸扬扬,孟淇儿当然是一清二楚,她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呢,姓陆的那小子可谓是无意间助了她一臂之力,她又怎能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姑父有分寸的,无碍,不过多谢淇儿关心。那孽障身份不一般,姑父不希望淇儿你因此事为自己招来祸患,淇儿还是勿要插手得好。倒是你的婚事……”男子话说一半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干脆闭上的嘴,默默低眉一叹。
孟淇儿故作不明所以之态,睁大眼瞧向她姑父,问道:“我的婚事怎么了?姑父是我至亲之人,自小对我爱护有加,有话不妨直言。”
“那男子,我曾派人打听过,名声不佳。不过听你姐姐说,你们情投意合,你甚至甘愿为此人委身为妾。”男子负手与孟淇儿侧对而站,他仰头瞧向了黑漆漆的窗外,灯火在外面撒下一片微弱光芒,有枝条摇曳,他眼底陡然生出几分怅然的渺茫。
投向窗外的视线只不过停留了一刻,不待孟淇儿回应,他收目一叹,接着道:“你父母去得早,对于你的终身大事,原本理应由我们这些至亲做主的,为你挑选良人。但既然你自己有了选择,那姑父也只能祝贺你。若是日后他敢做伤害你之事,尽管回来告诉姑父,姑父定替你做主。”
提到孟淇儿的这桩婚事,男子只觉得可惜。他们淇儿是多好的一姑娘,聪慧伶俐,才貌可谓也是俱全,平日里为人和善温柔,结果到头来却要委身于那样一个充满劣迹的男子为妾,他想想便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