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商贾富贵人家自然而然成了匪寇的目标,古家也未能幸免于难,一夜之间全部覆灭。那时古珉罗才六七岁,与姐姐一起被孔伯炤带去了蜀地游玩,因此逃过了一劫。
当孔伯炤带着他们赶回去时,看到的只有遍地腐烂的尸首与干结的血液。
这是孔伯炤第二次面对这样的事,他未曾想到过,他的两个结义兄弟都会以被灭门的方式相继离他而去。因此,他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一半的缘由是因这两次巨大的打击而起。
后来,不到两年时间,古珉罗的姐姐也香消玉殒了,重病不治,从此之后古家便只剩下了古珉罗一人。
山风清凉,古珉罗的身影笼罩暗夜中未曾移动,肩头发丝飘扬,只是偶尔忍不住会咳嗽两声。
背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夹杂在风声中听不太分明,隐隐约约。古珉罗转身望去,远处隐在黑暗里的一抹倩影正提着一盏纱灯款款而来。
人还未走近,关切的柔音却已随风飘了来:“我去房里找你没见人,不曾想跑这里来了。你伤势还未痊愈,不宜在这吹凉风,还是回屋吧。”
“无碍,既然来了,有事便在此说吧。”古珉罗回过身去继续望向了远方,话语中能听出一丝笑意。
顾盼曼不急不缓上前,落落大方地站在了古珉罗身侧,手中纱灯闪烁。她陪古珉罗静静地站了良久,才平和开口道:“听说你要离开?”
“对。”古珉罗轻轻颔首,话音平淡温和。
顾盼曼微微蹙眉,面露担忧之色,柔和的话语混合着风声:“可是如今江湖上各门派皆已视我等为死敌,你这样贸然离去,路途将无比凶险。”
“谨慎些便是了,放心,我不会有事。况且,如今各大门派的情况比我们好不到哪去,他们都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未必见得会出去。几个月后便是重阳,除了游历,我想顺道回趟安阳郡。”路途艰险,古珉罗自然清楚这一点,但是比起他所在意的人,他觉得这不算什么。
而且,古珉罗是真的想回一趟安阳郡,去祭拜一下他的父母,都很久不曾回去过了。
远处夜鸟哀鸣,一声声凄凉悲绝。顾盼曼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轻叹道:“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不过我希望你能多带些人手,以防万一。对了,你准备何时动身?”
古珉罗掩嘴轻咳了两声,回答得简单:“后日。”
“后日?这样仓促吗?”顾盼曼扭头望向古珉罗那张朦胧的侧颜,略带惊讶,不过很快又淡然了下来,“不如过几日吧,柯门主二十七岁生辰就在近几日,等他过完生辰,你再走也不迟。”
顾盼曼想要留住古珉罗,虽然知道留不住,但是能留一日是一日,因此才提到了柯天序的生辰。如今对于古珉罗与那女子的事,顾盼曼不担心。她认为钟离湲便是古珉罗口中的那女子,如今钟离湲便在飞彻崖,她觉得也许古珉罗执意要走便是为此事,无法面对心爱的女子成为了好友的女人。
“对。你不提,我倒忘了。也好,那便为柯兄过完生辰再动身。”古珉罗埋头轻笑了两声,感到有些惭愧,竟然连自己好友的生辰都快忘了。他如果就这样走了,确实说不过去。
顾盼曼听古珉罗这样说,心中浮起一丝喜悦,眸光依旧停留在他那张朦胧的脸上,问道:“对了,你今日去见崖主,他的伤势如何了?”
“剑伤有些严重,不过已经开始在慢慢痊愈。”古珉罗轻叹。
古珉罗今日前去禁地,看到的那一幕着实有些心惊,他从未见过他义父如此虚弱过,伤势太过严重,就算是十年前的那场决战,也不曾有人将他义父伤成这样。当着顾盼曼的面,他只往轻了说。
听到严重一词,顾盼曼也有些讶然:“那个暗艳阁阁主的武功这样了得?”
“不是南启炔,而是陆景行,那人武艺不在义父之下。我也未曾想到,如今江湖上还会出现一个如此年轻的高手,简直令我们这些人自惭形秽。”说起陆景行,古珉罗倒是有几分佩服。不过终究是敌对关系,即使知道陆景行是他心爱女子的表哥。
顾盼曼心中微微震惊,不再说话。两人又静静地站了会儿,最后古珉罗对着山风咳得有些厉害,在顾盼曼的劝说下回了住处。
风吹帘动的房内寂静无声,轩窗下,荀扬斜倚着案牍而坐,注视着手里的一个药瓶略略失神,那是凤儿当晚留下的,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令他很难忘记,同时也充满了太多的不解与好奇。
他的另一只手臂还缠绕着夹板,看着略显笨拙。十几天过去了,唯有他的伤痊愈得缓慢,只因伤的是筋骨。
“门主,据闻古珉罗即将离开飞彻崖,今日傍晚他去禁地见了崖主。”荀扬的那个亲信跨门而入,在荀扬面前躬身恭谨地拱了拱手。
荀扬回过神,将指间的药瓶收入了手心,抬头望向站在案牍之外的人,先是略有惊讶,后又轻轻一笑:“离开?哼哼,他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嫌命太长。”
“门主是想出手?得到可靠消息,听说崖主此次重伤垂死,如今正在极力恢复伤势。如若这个时候动手,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亲信不禁微微抬眼看了荀扬一眼,很快意识到了当前的形势,觉得他主子的机会到了。
荀扬笑得有些狡黠,摆了摆握着药瓶的手,平静说道:“何须我们动手,况且经此一战,我们已无人手可派。如今江湖皆是敌人,你说他会好过吗?找人放出消息便是,我们只需看一场好戏。”
“还是门主思虑得是。”亲信再次垂下脑袋,目视着脚前的那一片映着点点火光的地板。
荀扬敛着目自顾自地略略颔首,顿了顿,随后又抬头问道:“可知他何时动身?”
“这个,手下还不知,不过应该快了。”那亲信摇摇头,他也是刚得到人禀报,便立即来见荀扬了。
他们只知古珉罗进了禁地见孔伯炤,从孔伯炤的一个侍女那里得到了这则消息,至于后来顾盼曼与古珉罗的谈话,无人听到。当然,并不是侍女故意要泄露,只因这并不是什么密事,无需隐瞒,以她的胆子,还不敢对孔伯炤有二心。
而顾盼曼能知道古珉罗要离开的事,则是古珉罗的亲信所告知,希望顾盼曼能劝古珉罗留下,他也不希望古珉罗出事。并且那亲信很清楚古珉罗到底要去做何事,只是没有将古珉罗的这一目的告诉顾盼曼,他心里多少有些分寸,知道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
荀扬沉默片刻,对着不远处站立的身影挥了挥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亲信再次拱手后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内又只剩下了荀扬一人,非常宁静,半掩的帷幕在风中翩翩漫舞。他望着手中的药瓶再次陷入了沉思,半晌嘴角溢出一丝笑来,自语道:“听说柯天序抢回来的女子还是一位皇子妃呢,敢动皇室的人,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自从陆辞走后,伤势严重的孟兮萝在原地休息了六七日后,身体渐渐好转,以至于勉强能够行动了。最后由陆辞留下的那个手下带着她一路缓慢前行,几日过后,他们最终与千旻山庄的人相遇。
那手下接到这么一份差事本就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照顾了孟兮萝这么多日。如今见到千旻山庄的人,他如负释重,将虚弱的孟兮萝交给千旻山庄的人后,二话不说便离去了,准备去他与陆辞约定的地方会合。
“姐,是何人将你伤得如此严重?”孟淇儿望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有些站立不稳的姐姐,眉头都皱作了一团,很是担忧。
孟兮萝此时由两个女门人扶着,额上分布着一层细密的汗液,略带轻喘。她向众人之间扫了几眼,似乎没有找到那抹她寻觅的身影,半垂下眼帘开口道:“被青穹所伤,在一片瘴气林中,它发疯了,已被斩杀。对了,小师姑呢?你被救了出来,她人呢?”
“呜呜……,姐,小师姑为了救我,死在了毒蛇的攻击下。呜呜,那些贼子好卑鄙恶毒,竟放毒蛇来围攻我们……”提起她们的小师姑,所有情绪瞬间涌上了孟淇儿心头,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话语有点含糊不清。
孟兮萝双眼一抬,眸中闪过两道寒光,心中掀起了一层浪,有淡淡的伤痛,也有愤怒,但表现得很淡定,没有过多的情绪显露在脸上。
这个小师姑从小对孟兮萝很照顾,因此孟兮萝对她的感情要远胜过与自己有血脉联系的亲人。今日,孟兮萝如果是听见庄内其他人死去的消息,也许心中根本就不会有感觉。
见孟淇儿哭得伤心,孟兮萝神色多了丝动容,弯下身子在孟淇儿肩上轻轻拍了拍:“人死不能复生,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