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文陵放在身后的手里正握着一卷竹简,上面的内容自然是为延陵枧借他财物所拟好的字据。如今只需延陵枧在上面属个名,那么这份字据也就生效了。他若无其事地在延陵枧面前站定,装作毫不知情,抬眼问道:“公子这是要出去?”
“是,昨日不是与你说了?江家少主盛情相邀,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延陵枧满脸得意,一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由于会佳人心切,他只是勉强收了收脚步。
元文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点头道:“哦,我倒忘了,看来是我事务太过繁忙。如若早些想起,定会换个时间再来。”
“可是有何事?说。”延陵枧心中有些焦躁,蹙了蹙眉头直奔主题,想来元文陵这个时辰来找他,定是有正事的。
元文陵缓缓放下负在身后的双手,将竹简递到了延陵枧面前,话语平淡而又不紧不慢:“前些日子遭劫一事,至今未查到任何眉目,丢失的那几箱财物恐怕是难以追回了。公子可不能让白白我损失那样多的钱财。因此,这是您借财物的字据,公子过目,如若无问题,在上面属上名即可。”
“什么?借你财物的字据?区区那些东西,还需要字据?我堂堂一个皇子,难道还会赖账不成?”延陵枧咋一听元文陵这话,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延陵枧一时间瞪大了眼,将身前这个沉着的人看了半晌,之后又不禁笑了笑,一阵奚落:“元文陵,真没看出来,你这人竟如此吝啬,就这些东西,以你们元家在姑苏的家业,恐怕还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儿吧?几百年的商贾世家,还在意这点财物,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公子勿恼,我这也是按一贯的规矩行事。况且那几箱财物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如若没个字据,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以后天下若人人都效仿起来,而他们又没有公子这般豪爽,真欠债不还,那天下岂不是就因此而乱了。”元文陵毫不在意延陵枧的奚落,露出一个笑脸来,将话说得冠冕堂皇。
这些东西对元文陵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是却也足够穷苦人家过一生衣食无忧的生活了。况且,这可是他那表妹的意思,身为疼她的表哥,当然得将此事尽心尽力办好了。
延陵枧神情恹恹,接过竹简,还没打开,只是将它拿在手里玩味地打量了两眼,对元文陵便又是一番嘲讽:“我说,不就是一个字据嘛,竟还用上了竹简,至于吗?一张纸便解决了的事。”
对于延陵枧的奚落,元文陵回以沉默,神情相当淡定。见延陵枧将竹简摊开大致上面扫了一眼,估计还未看清几个字便让人拿来了蘸好墨的笔,匆匆在上面书下了三个隽永篆字,元文陵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狡黠的笑。
延陵枧还没等竹简上的墨迹变干,便胡乱塞回了元文陵手里,随后与元文陵擦肩,对奴仆一挥阔袖,扬长出门去了,急着去见他的佳人,而那奴仆紧随其后。
元文陵未曾去理会出去的身影,将视线落在延陵枧刚刚写下的那三个篆字上良久,唇角一勾,狡黠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
这份字据可是与他元文陵一点关系都没有呢,债主的位置上赫赫地写着姒无念三字,内容也是按照姒无念的要求所写,而延陵枧的一颗心早就飞去了隔岸楼,根本无心思去留意竹简上的细节,倒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元文陵正愁找不到机会让延陵枧乖乖将这份不合理地字据给签了,结果这江听雪倒是给他创造了这样一个绝好的时机。于是他便掐点前来,顺利让延陵枧踩进了套里。
想到这,元文陵又不禁疑惑起江听雪主动邀约延陵枧的用意来,到底是不怀好意呢,还是她已知晓了延陵枧的真实身份,真想做皇子妾室,从而将来还有机会成为一宫之妃,拥有显赫的地位?而说起地位,以她的身份,难道还会在意区区一个妃子头衔?还是说,她真看上了延陵枧这副皮相不成?
对于这些可能性,如今都还不好说,不过这些事情好似都与他元文陵无多大关系,他心中也只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
略略思索了片刻,元文陵将竹简卷好,跨出房门时顺便对站在门口的护卫吩咐道:“你去带几个护卫,远远跟着,看看那江家少主究竟要耍何种花样。好意便不必回来禀报了,如若是坏意,别将人弄得缺胳膊少腿就好,到时不好与中原国皇室交代。”
护卫有些诧异,不禁望向元文陵问道:“公子是担心江家想蓄意报复。”
“那日他登门求亲指明要人家姑娘做妾,江家是何等身份?受了这样的侮辱,想必就算江家家主胸襟宽阔,可以既往不咎。可他那金贵的女儿怕是也咽不下这口气。”元文陵踱着沉稳的步子,拐进花木深笼的石子小径,只留给护卫一个发丝在细风中翩飞的背影。
延陵枧出府后坐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轿子,由四个人抬着朝主街方向去了,元文陵派的几个护卫则是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此刻轿子里的人可并不担忧自己的安危,正愉悦的闭目养神,身前的折扇在手里慢摇。随着外面越来越嘈杂,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轿子竟然停了下来。
待延陵枧慢慢睁开眼,就见被挑起的轿帘处露出了一个脑袋,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奴仆装扮。
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挡了去路,延陵枧心中生出一丝不快,紧了紧眉头,还来不及开口,那奴仆倒先恭敬地说明了来意:“公子,我家少主说了,你若诚心赴约,就应自己走着去。如此坐着轿子前去,她看不到你的诚意,又如何知道你是否真心想与她相守呢?”
在知道这奴仆是江听雪派来的后,延陵枧那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听完奴仆一席话,他倒觉得挺有道理,便爽快地对奴仆点了点头,随即命外面的人落轿,挑帘而出。
此时延陵枧所在的乃是这条主街的中央位置,行人如织,异常热闹。他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抬轿子的人原路回去,而他则是跟随着那个江家的奴仆没入了人群中,直朝隔岸楼而去。
此时的延陵枧满面春风,走起路来虽然步子加快了,但却格外闲适,摇着扇子左看看右看看,烈日打在他身上都觉得变柔和了。那奴仆趁他不注意疾步冲去了前面,眨眼间闪进了一个货摊后,与货摊后的短衣男子耳语了几句。
短衣男子认真点了点头,随意掂了掂手里的半袋碎银子,随即出了货摊,绕过一个个路人迎面向延陵枧走去。就在两人擦身之际,他突然一把拽住了延陵枧的衣襟,大嚷道:“抓贼啊,抓贼!”
宁和的人流中突然响起这样一道洪亮的嚷嚷声,周遭的路人顺势陆陆续续聚拢了过来。见中间站着的人竟又是那半个月前搅得满城混乱的男子,一个个不禁纷纷露出了嬉笑玩味的神情,交头接耳,都等着看他今日又要闹出个何种动静来。
斜对面的茶楼内,江听雪静坐在案几旁,听街上路人的嘈杂声增大,她便知这场好戏已经开始了,随即起身,将窗页推开了一道巴掌大的缝来,兴味盎然地看起了热闹。
突如其来的巨大动作使延陵枧一惊,呆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愤愤拨掉那短衣男子揪住他衣襟的手,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来,顾不得自己凌乱的深衣,怒斥道:“你休要含血喷人!本公子是何等身份,怎会去做这等下流之事来!”
“大伙瞧瞧,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做了贼,当场被抓竟还不承认!”短衣男子摊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面色满是愤懑。
延陵枧有些头大,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自己给急的,竟不知不觉冒出了一身汗。他打开折扇,对着自己的领口处狂扇了几下,有些气急败坏,话说得底气满满:“你说本公子是贼,有何证据?如若没有,我便要状告你诽谤!牢房便是你下半生的好去处!”
“我的钱袋,我刚刚可是亲眼所见。还请大伙给我做个见证,钱袋就在他袖中,我亲眼见他塞进去的。”男子向众人无奈摊手,随即将灼灼的目光投向了延陵枧握折扇的手上。
如若昨日有人去那家酒楼看过戏法,那么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个短衣男子就是昨日在戏台上变戏法的人。
延陵枧听男子这样说,反倒轻松了,为了自证清白,竟主动伸出那只手,阔袖在风中微微摇曳,他傲慢地一偏脑袋说道:“好,你说在我袖中,本公子允许你搜,如若没有,你这牢饭是吃定了。”
想到自己行得正站得直,延陵枧可谓是丝毫没有防备。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却是,那短衣男子并没有立刻便去他袖子里翻弄,而是转过身背对他,面向闹哄哄的人群,高声说道:“为了公平起见,我这个受害人不便亲自动手,不然待会这个贼子又要为自己推脱,说我大庭广众之下污蔑于他。不知哪位仁兄愿意仗义相助,帮在下检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