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文陵递给侍卫一个简短的眼神,两侍卫立马走到那男子两旁,弯腰将男子艰难地扶了起了。
见男子经过片刻的平复,哭声渐小,元文陵这才温和开口,询问道:“你有何冤情?慢慢说来。”
血液从男子手上一滴滴落下,他艰难地捋了捋手里那斑迹鲜红的状纸,颤抖着双手将状纸呈现在元文陵面前,话语断断续续,混合在他那还在抽噎的声线中,有些含糊不清道:“我的两位兄弟死得好惨。就在昨日清晨,有恶霸强行闯入府中,我那两兄弟被那恶霸砍成重伤,昨夜不治身亡了,呜呜……”
听男子这样一说,阶下围观的人群皆是吃惊不已,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阵闹哄哄。府内的管事瞧向这片黑压压的人群,不禁蹙眉大声呵斥道:“肃静,见城守大人正在问话,还不各自散了?!”
那些好事的围观者此刻哪肯听管事的话,不仅没有散去,反倒还给了那管事白眼瞧。不过躁动声倒是渐渐消匿了,只因他们还想竖起耳朵听听这件杀人案的来龙去脉,不想错过一个细节。
男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不擦不要紧,这一擦就更是骇人,手上渗出的血液在脸上沾染了大半,与那嗜血罗刹没多大区别。他轻咳两声,继续抽噎着阐述道:“小人是江府的一名小小仆从,虽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身份低贱,但我也不能让我的两个兄弟白白丢了这性命,让恶霸逍遥法外。”
“究竟怎回事?你倒是说啊。”
“是啊,有事说清楚,我们绝不容忍恶霸横行!”
……
愤愤不平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嘈杂的声浪再次萦绕了他们头顶这片天空。
“昨日清晨,一群恶霸强闯进了我们府里,扬言要纳我们家少主为妾。我们从未见过此人,况且我们家主在这钱塘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怎么能容忍少主嫁于人做妾呢。
见我们家主不肯,他便要硬来,无奈之下,双方便动了手,我那两个苦命的弟弟就这般死在了那群恶霸的手里。大人,你一定要替小人报仇啊!追拿凶手!”男子说完,扑通一声再次跪在了地上,响头连连,不过很快被侍卫给拦下了,再这样折腾下去,恐怕又要闹出条人命了。
男子陈述完,元文陵将手里的状词大致也阅览完了一遍,这状纸上的字迹倒娟秀,状词条理清晰,言语简直感人肺腑。
根据上面的描述,元文陵已知晓这恶霸所指何人了,看来闹出人命是真,而有人故意想借此给这“恶霸”一点教训也是真,既然如此,他倒是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波。
不过这接二连三所发生的事情,倒也真令元文陵有些头大,财物才刚被劫走,他还来不及喘口气,这又来了桩杀人案,挤一块去了,而且两件事皆是因身后人而起。
想想他元文陵怎就摊上这样一个惹是生非的主了,这尊大佛当真不让人省心,仅仅几日时间,都快将整个钱塘城掀个底朝天了,扰得百姓都不得安宁。
虽然此刻元文陵对于所有事情都已了然于心,不过他面上还是当作不知情,眉头深锁,问道:“你可知那人的底细,家住何处?”
“不知。”男子无奈一叹。
元文陵正愁不知该如何开口呢,台阶下那好事的人群又哄闹起来,有人拔高了嗓子道:“你说的,可是昨日被江府赶出来的那群人啊?”
“这还用说,我看就是。”又有人应和了一声,这两日城内闹出的事,他们可是有目共睹的。
有人叹道:“我说呢,难怪会被江家赶出来,咎由自取!竟想抢江家少主做妾!”
“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真是无法无天了。”
……
人群中又是一阵议论,随后有人伸出手来,直指靠近门口的延陵枧:“你别只顾着磕头啊,抬头看,那恶霸不就站在我们城守大人身后?”
见数百道目光顷刻间齐刷刷指向自己,延陵枧那受了重伤的脸都快绿了,早知状告的是他,他就不出来了。
男子顺势朝元文陵身后望去,故作激动之态,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才冲出来:“就是他,大人啊,就是他,呜呜,我弟弟死得好惨啊!”
话音刚落,男子又撕心裂肺而哭,令在场人无不为之痛心动容。
“将这恶霸抓起来严惩不贷!”
“对,此人决不能姑息。”
“还死者公道!”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伸张正义的声浪此起彼伏,场面难控。显然,延陵枧这两日在城内干出的事已引起了民众的公愤,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过街老鼠,声名狼藉了。
元文陵瞧着着糟乱的人群,迅速向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赶紧向人群中而去,试图镇住场面。
那男子其实早就看到了鼻青脸肿的延陵枧,只是装作没瞧见而已。死的两人也并非他的什么弟弟,今日之事不过是按照主子的意思办而已。只不过他装得太过逼真,一时将在场所有人都糊弄了过去。
昨日府中两奴仆被延陵枧的侍从失手刺成了重伤,最终没能挺过去,在今日凌晨时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正愁找不着人说理去,不曾想今日延陵枧还敢登门,幸好半路出了劫匪才作罢。
江听雪咽不下这口气了,就命人随意在街上打听了一番,得知延陵枧住在城守府里,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故意找了个奴仆,直接略过官衙,来元文陵面前喊冤,招来人们的围观,将延陵枧草菅人命的事闹大,看他延陵枧如何收场。
“公子,此事你还有何辩解?尽管说来。”元文陵木着一张脸转身,幽幽瞟向延陵枧,话语中不带一点温度。
一时之间,延陵枧倒显得有些茫然,他何时曾草菅人命了?他神情一愣,语气颇为无奈道:“我实在不知啊,昨日我见他们对我棍棒相向,忙顾着躲避都来不及,何来的机会还手?就这还着了他们的道,身上被打伤了好几处,昨日你是见到的。”
“此事非公子所为,而是属下,当时见场面混乱,为了保护公子的安危,与那群奴仆动起手来,一时失手,这才伤了人命。”延陵枧的侍从主动走到元文陵近前,深深躬身做了个揖,如实相告。
元文陵听后稍稍点头,眸中闪过两道犀利的光,向侍卫挥手命令道:“来人,将此人先关入牢房,暂行处置。”
“元文陵,这是为何?我的人,你也敢抓?”侍卫正欲上前去动手押人,延陵枧那微惊的话语却使他们动作一顿。
侍卫互看一眼,随后齐齐将视线投向了元文陵,希望得到下一步指示。
元文陵瞧都懒得再瞧延陵枧一眼,就好似没听见延陵枧的话一般,向几个盯着他的侍卫抛出严肃的眼神:“照办就是。”
牢房离城守府相隔着两条主街,侍卫们押着那侍从穿过人圈,男子见几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他转过身对元文陵再一次拜了几拜,请求道:“还请城守大人定要秉公执法!”
“这是自然,你先起来。”元文陵将状纸递给身旁的人,亲自将那男子扶起,转而吩咐了道,“来人,先带他去医馆医治手上的伤。”
百姓们见这场热闹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觉得无趣,也就陆陆续续离开了。那男子由两个侍卫带着去了医馆,门前总算是又恢复了平静。
元文陵舒了一口气,深深闭起眸子沉静了半晌,随后绕过延陵枧,径直走向府内。而延陵枧则是将两臂半搭在奴仆肩上,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追,一路追到了元文陵的书房。
“元文陵,你怎能如此行事?不觉得有些过了?”延陵枧人还没走近元文陵,略带难以置信的话音却先传进了元文陵耳中。
元文陵负手走向案牍后,嘴角勾起嘲弄淡笑,转身反问道:“那皇子认为应当如何处置呢?”
“不过是误杀了两奴仆,这有何罪?给那人一些银子便是,没必要将人关进牢房吧?”延陵枧脚步一瘸一拐,走得相当痛苦,额上渗着点点汗珠。
延陵枧浑身疼痛,原本想卧榻休养的他却忍不住心头的好奇,非要去府门外看个热闹。结果热闹没看尽兴,反倒被人当众指控他草菅人命。更令他未曾想到的是,这元文陵竟为一个奴仆关押了他的侍从。
如此一来,他就更顾不上去卧榻养伤了。这侍从跟随他多年,主仆二人情义深厚,他怎能忍心看侍从受牢狱之苦?
元文陵抬手遥指洒满灿烂阳光的屋外,眸中看不出一点暖意来,不紧不慢说道:“此事已是人尽皆知,不将他关起来,难以服众。命案因皇子而起,不抓他,难道要我抓皇子你不成?”
延陵枧一时语噎,不经意抽了抽眼角,他好歹也是皇子,自然是不能坐大牢的,否则他的颜面何存?待回到君都还不得沦为那些世家公子口中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