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水无月这样说,就连在不远处埋头堆木柴的短衣男子都停下了动作,忍不住扭头瞧了她一眼,这逻辑直令他佩服。
而这话同样也让行至墙拐角的陆景行,听了个清清楚楚,迫使他顿步,既不向前,也不转身而去,身子便掩在了拐角后。
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顿了顿,水无月又趾高气昂道:“我之前听父亲说过,与景哥哥有婚约的乃是钱塘某江家女子。
如若不是这般,还有封白悦那魔头,如今父亲应该早为我做主,将我许配于景哥哥了!怎就轮到你了!
既然你能抢,那我更有资格!即使是那江家女子,也没我好呢!人不如我,身份更不如我!我大伯可是在丞相府当差,她算什么?家中长辈无官无职,不过一商贾出生的下贱女子罢了。”
此话越听到后面,陆景行脸色越沉,最后变得铁青,目含冷光,正想开口,却不曾想,倒是先响起了钟离湲从容的话音:“在相府当差?何人啊?还请水姑娘说出名字来,我也好敬畏敬畏。”
不仅是陆景行,就连愉娘他们听了也不禁变了脸色。愉娘作为陆景行母亲当年的贴身丫鬟,本就出自于江家,自小就生活在江家,江家对于她来说就像另一个家一般,此刻听人这般贬低自己家人,她心中怎能不生出火气。
“我伯父便是大名鼎鼎的水南昆。”水无月将碎发向耳后一挽,话说得相当干脆豪迈,末了又偷偷瞥钟离湲一眼,并仰起高傲的脑袋。
钟离湲故作漫不经心,问道:“那当年构陷项家的好事,也有他一份功劳啰?”
“是又怎样?”水无月目光一转,整理起衣袖来,神情中生出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沉稳与蔑视,“他如今位高权重,你能拿他如何?我也不怕说出来!反正父亲那晚也承认了。
当时我虽无法接受,不过后来我便想通了,父亲从小便告诉我,自己想要的就要尽力去得到,无论用何种手段。因此,他当年做法有何错?项家人与那女魔头一家本就死有余辜!”
“行,多谢水姑娘坦诚相告,这大名嘛,我记住了。该算算刚刚的账了。”钟离湲略略颔首,走过去便扇了水无月两耳光,“何为下贱?还请水姑娘赐教。”
火辣辣的痛意直达神经,水无月脑袋顿时一片蒙,好半天才缓过神,先是难以置信地盯了钟离湲一瞬,随后跺脚而嚷:“你!竟敢打我!”
钟离湲气定神闲地回视水无月,话语夹寒:“水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何为下贱?”
话音落下,钟离湲又上前一步,动作从容,禁锢住水无月捂脸的手,再次扇了水无月两巴掌,随后放开水无月的手,闲适后退两步。
瞧着水无月那泪流满面的红肿脸颊,在场之人却无一人起身去劝阻,不过却也惊讶于钟离湲的行为。雀儿半张着嘴,眼中甚至还露出一抹亮色。一旁的愉娘面色一舒,呼出一口气来。
“我,我与你拼了!”水无月一声怒吼,转身去到那堆凌乱的木柴旁,拿起两根粗大的木柴便向钟离湲扔了过去。
见钟离湲一个旋身便躲过了攻击,水无月再次弯身去捡,却被那粗布男子制止了。其中两妇人随即起身拉着水无月的臂膀:“水姑娘,冷静些。”
“雀儿,我们走。”钟离湲面色冰冷,提步自另一边的回廊而去。
见寡不敌众,而自己也完全不是钟离湲对手,水无月最终停止了挣扎,冲钟离湲的背影咬牙道:“哼!便让你多得意两日,我想快了,届时有你的好处!就凭你也想与我争?别做梦了!”
这一刻,陆景行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原来水南羌自尽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晚节,而非真正的忏悔,否则,他也不会给自己女儿灌输那般思想。而且,在他对水南羌的调查中,他发现其实这些年,水南羌暗地里还做下过不少龌龊勾当。
见钟离湲走了,陆景行也没了留下来的意义,如若被水无月瞧见自己,恐怕又要黏上自己了,因此,他也转身而去,回书房继续查阅账目,顺便等待陆辞的调查结果,都过去这样久了,应该已有眉目。
钟离湲走后,水无月坐在阳光下的矮凳上痛哭一番,见无人理会自己,她最终默默收住泪水,断断续续抽搐了片刻,她竟真向愉娘提出自己要学厨的事。然而愉娘却没有理睬她,洗完姜块便离开了。
得不到愉娘的回应,水无月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膳房内另一个切香椿的妇人身上,对着妇人一阵软磨硬泡,末了还保证道:“我定会当心的,一切按照你说的做,绝不胡来。”
“行吧,那便劳烦姑娘将刚刚洗过的生姜放入石臼中捣碎,待会需要用姜汁。”妇人轻轻一叹,放下菜刀,指了指放在矮柜面板上的石臼,想尽量给水无月找些简单的活做。
水无月一脸兴致勃勃,然而没捣几下,她却突然用手捂住了右眼,直起身子道:“哎呀,我的眼睛!你快来瞧瞧,好疼!”
“眼睛?姑娘眼睛这是怎了?”妇人不免有些紧张,搁下菜刀来到了水无月身旁。
胡乱揉着自己眼睛,水无月话音带起了哭腔:“姜汁溅入了眼睛,你快帮帮我。”
在其他人怪异的目视中,那妇人有些无奈,立马拉着水无月到了水盆旁,帮她一番清洗,柔声问道:“姑娘可好些了?”
闻言,水无月试着眨了几下眼,神情一喜:“不疼了,你真厉害。”
“姑娘,不如你还是放下吧,当心再出意外。”妇人再次好言相劝。
面对频频劝阻,水无月却是将脖子一旋:“不要。我当心些就是了。”
见水无月如此执拗,妇人也不好再多劝,随水无月去了。
不过这次倒真如水无月自己所言,未再出现意外,顺利结束。然而她做出的食物却是比钟离湲当初做的还要难以下咽。那妇人尝了一点点,最终强忍着咽进了肚里。
“味道如何?”水无月将双手交叠在胸前,眼中闪着细碎光亮。
在妇人眼里,水无月就是一个稚气未泯的孩子,为不伤水无月自信心,她便点头道:“不错。”
“当真?那我便将那份汤羹拿去给景哥哥尝尝。”水无月眸光一亮,脸上溢满了兴奋,将自己做的一份汤羹装进了食盒中,踩着碎步而去。
回廊柳絮飘飞,水无月踏进了书房,身子略略前倾,伸长脖子,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温柔娇俏:“景哥哥,尝尝我亲手为你做的汤羹,膳房的老妇都言这味道不错呢。”
此刻陆辞正在向陆景行禀报调查结果,见水无月进屋,他便止住了话语,转身瞧向她手中的食盒,难以置信道:“你做的?可能喝?”
“又没让你喝,我是为陆哥哥做的。哼!”水无月不屑地撇撇嘴,伸手拂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陆辞,径直走向案牍旁,将食盒随手放在地板上。
陆辞一时不禁语噎,讪讪地摸了一下自己鼻尖,在他抬眼时,瞳孔瞬间放大了几分,问道:“你这脸是怎回事?”
水无月蹲下身正准备去揭食盒盖,闻言,她手上动作一顿,接着便搂住陆景行那只闲置的臂膀,啜泣道:“呜呜,景哥哥,就是那姓凌的跋扈女人!她竟无端将我打伤,呜呜,景哥哥,你要为我做主。”
“啊?她打你?还这样狠?稀奇。”陆辞睁大了一双眼,俯身看水无月。
瞧着账册上的文字,陆景行平静地抽回自己臂膀,换了个姿势而放,轻蹙了一下眉头,话音冷淡:“水姑娘自重。水姑娘这般污蔑于他人是否有些不妥?凡事讲求个证据。”
“这何须证据?膳房那些老婆子可都瞧见了。”水无月强忍着哭泣声,抬手抚上自己脸颊,说得信誓旦旦。
见水无月的哭泣声不减反增,陆景行烦躁拧眉,语气冰冷道:“景某还有事需处理,水姑娘还是请先回去,至于证人,水姑娘若是寻到,景某在晚膳时定会处理。”
听陆景行要为自己做主,水无月那笼罩在心头的雾霾瞬间消散了大半,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面色一喜,随即揭开食盒盖,端出汤羹放在案牍上,柔声道:“景哥哥,趁热,快尝尝,月儿便先走了,去找证人,晚些过来收碗。”
回头瞧了一眼人影消失的回廊,陆辞轻轻一叹,耳根子总算清净了。还是他家府主有法子,轻而易举便将人给打发了。寻证人,只怕没人愿意当呢,否则他家府主怎会如此放心。
“当真是凌大女侠打了她?看来是真怒了,真不知她又犯了何事。”陆辞满脸疑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陆景行说的。
正在陆辞一脸轻松之时,陆景行平淡开口道:“陆辞,这碗汤羹便送你了。还有,接着刚刚的线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