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如今练武习医、识文断字的缘故,短短数月而已,紫笛身上竟多了一份落落大方,与当初钟离湲第一次在赌场看到她时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踏上台阶,对钟离湲应道:“如若姑娘不嫌弃,那我日后便称呼姑娘为姐姐吧。”
“陆辞告诉我说,你如今在习医,学得怎么样了?”钟离湲随口而问。
提到这,紫笛脸上不禁溢出满足的笑容,回道:“如今已熟识了基本药材,至于其他方面,看来还需慢慢来。如今我每日早晚的时间用来练剑,剩下的时间便在医馆。我自己都不曾想到,段先生竟会收我为徒。
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姐姐,如若不是姐姐,也许如今我还在那家赌场呢。如若那般,别说是如今安稳的生活,我恐怕连为母亲尽最后一点孝都做不到。”
“我早就说过,是那两人冒犯了我,救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因此你不用太在意,也没必要一直记挂在心上。现在你能够好好习医,将来能做个治病救人的医者就好。”钟离湲邀紫笛落座,自己则是走到花案前,从一排插花中选出了一束快凋零的迎春,自细颈陶罐中取出递给雀儿,随后又将刚刚从山丘上摘来的几支野李花放了进去。
瞧着这些新鲜繁盛的插花,钟离湲便知愉娘定是时常来打理她的院子。而得知他们最近就会回府,便提前摆放了这些花束,并且精致而考究。
花案本就高低错落有致,如今不同种花还选用了不同种材质的器皿,如迎春插陶罐、而垂丝海棠则用了瓷瓶等,可谓相当用心。
天色逐渐暗淡,陆辞匆匆而来,来叫钟离湲她们去膳厅用晚膳。平日里府里人少,膳厅基本处于闲置状态,而今日却不同,府里人一时多了起来,膳厅便有了用武之地。
暮色轻合,天光逐渐黯淡,膳厅内点起了油灯,人已陆陆续续到齐。陈庄主因身体有伤,于是率先落了座。
陆景行在廊下负手而立,目光频频向回廊尽头的拐角投望。身侧则是粘着个水无月,嘟着嘴不停念叨:“景哥哥,进去吧,外面多冷啊,当心染了风寒。”
“水姑娘身子弱,还是先进去为妥。”陆景行话音不冷不热,始终不曾低头去瞧水无月一眼。
见得到陆景行回应,水无月眉目一舒,脸上瞬间溢出甜美的笑来:“景哥哥是在关心我呢,我便知道你不会不在意我的。”
“陆府主可是在等人?”陈庄主跨门来到陆景行身前。主人都还未进屋,独留他一客人独坐席上,令他感到甚是尴尬。
经陈庄主这样一提醒,陆景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客人有所怠慢,转身邀陈庄主进屋。
钟离湲他们几人来到门口时,酒菜刚好上齐。瞧着陆伯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一路上与紫笛有说有笑的陆辞此时却突然收住笑,闭上了嘴,随后跟在钟离湲身后从容进了屋。
瞧着门口的方向,陆景行勾唇一笑,问道:“去了何处?”
“和雀儿去山坡上看了一场落日,顺便摘了一些花枝。”钟离湲平静回应,明亮闪烁的灯火照在她清冷的身影上,她依旧沉静。
陆景行略略点头,为顾及客人,见陈庄主入席后,他也跟着入了席,并指指身旁的位置,向钟离湲伸出一只手:“来,坐这。”
然而,在陈庄主好奇的目光中,水无月的身影却是自钟离湲面前一闪而过,顺势将手放进了陆景行掌心,坐在了那个空位上,并回头得意而笑:“你没我动作快,先到先得,你还是坐陈庄主身旁吧。”
面对这一幕,就连陆景行都是一愣,随即收回手去,面色一凝,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怒气,敛眉不语。
钟离湲突然回想起当日随延陵栈去宫里参加九皇子生辰宴时,也发生了这种抢坐的尴尬事情,不曾想相同的经历会重演。
膳厅内的氛围突然变了味,异常安静,在坐之人皆将两人瞧了两眼,随即移开了视线。那陈庄主有些不明所以,便将两人多打量了两眼。一旁的陆伯尴尬低头,掩面轻咳了两声。陆辞与紫笛互看一眼,无奈摇头,各自在空位上坐下。
钟离湲没心思与这样一个满身稚气又任性倔强的女子一般见识,便随意在一处空位上坐了下来。然而雀儿却看不惯,怒气之下竟向水无月理论起来:“你怎能这般?明明是我家二少主的位置,怎就让你坐了去?”
“你在叽叽喳喳胡言些什么?本姑娘一句也听不懂!你可会言人语?还有,你一介奴仆,有何资格与我说话!”水无月茫然眨了眨眼,不过她的话语中却是夹杂着满满的盛气。
一个不会说官话,一个听不懂吴语,陆辞见了忍不住憋笑,不过也被水无月的言辞给震惊到了一二。
雀儿虽不会说官话,但却听得懂一些。见水无月这般态度,她一时竟语噎,小脸通红:“你!”
“雀儿。”钟离湲轻唤一声,神情从容淡定。
听到提醒,雀儿乖乖退回了钟离湲身后,低下头去:“是。”
屋内安静无声,陆辞憋笑太过难受,为寻出话题来转移自己注意力,他故意指了指陆景行左边的空位:“这不还空有一位么?你们为何都不坐。”
怎就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了?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伯那执筷的手一时顿在虚空,将陆辞狠狠斜瞟了一眼。而紫笛直接在桌下将陆辞踩了一脚,以示提醒。
“紫笛,你踩我做何?”陆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看向紫笛之时不禁抬手挠了一下后脑勺。
陆辞的话音虽不大,不过刚好够屋里人都听见,紫笛只觉自己脸颊发烫。
陆伯心下一叹,主动为陈庄主斟上一杯酒:“陈庄主,请。”
“陈庄主,让你见笑了。来,我敬你。”陆景行举起杯盏,以茶代酒。
到这,陈庄主似乎是有所了然,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话里夹杂着几丝奉承:“陆府主好艳福啊,能有这样的三位佳人,实属不易。”
“是啊,实属不易。”陈庄主身旁的女子随即附和。当晚全庄上下,除了陈庄主,便只有她一人幸存了下来。亲人惨死,她心中有无限恨意,如今便同陈庄主一般,一心想仰仗陆府为自己报仇。
“噗嗤!”陆辞喝进嘴里的酒还未下肚,在听完这话后,全喷了出来,撒了紫笛一身酒水。紫笛不禁起身,用手快速将酒珠从裙上抖落了出去。
雀儿见陆辞如此狼狈,忍不住掩嘴偷笑,就连钟离湲也不禁抬头将陆辞瞧了一眼,笑而不语。而陆伯则是感到无地自容,他这张老脸都快被陆辞给丢尽了。
水无月直接被陆辞逗乐,指着他咯咯笑不停。而见到众人这般反应,陈庄主与那女子先是惊愣一番,后互看一眼,难道自己是说错了话不成。
众人一时皆被陆辞的举止所吸引,便无人去在意陈庄主刚刚的言语。不过陆景行却是当即将面色一敛,提高了几分音量道:“我想陈庄主是误会了,这位紫笛姑娘乃是段先生的弟子,如今只是暂居陆府罢了。而这位水姑娘,你是知晓的,她乃水阁主之女,陆府奉行江湖道义,留她暂居,待气温回暖,便护送她前往北越国远亲家中。”
“才不是呢!父亲临终前可是将我托付给了你的,要你照顾我一辈子!这便是你的责任!我才不要去北越国!如若我要真要走,岂用得着送我去远亲家中?在当初伯父派人来陆府接我时,我便随他去了!”水无月起身反驳,嘟嘴目视陆景行,眼神充满幽怨。灯影绰绰,她那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黯淡而硕大。
陆景行神色无波沉静,语气冷了几分:“陆某从未对水阁主做过任何承诺!更无任何义务长久照料你。”
“就是源于她?你才如此对我?她有什么好的?卑贱女子罢了!怎比得了我堂堂君剑阁少主!”水无月直指钟离湲,对着陆景行厉声质问。
见陆景行面色逐渐低沉,却不再发一语,陆伯冷声道:“水姑娘说话请注意分寸!我陆府岂是谈论身份地位之地?你如此这般,教养何在?况且,如若真要论身份,你我皆平民,你的身份又能高几分?”
“我有伯父,身份自是比你等高了不知多少!就是你这老头!我本要去钱塘寻找景哥哥,你偏不许,坏我大事!后来甚至还派人时时看着我!这与软禁有何差别?!没了父亲,你们便是这般对我的!走着瞧吧,她得意不了太久的!”丢下筷子,水无月气冲冲跑了出去,她的贴身丫鬟见状紧随其后,最终两道身影皆消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
屋内终于安静了,陆伯冲着门口的方向长舒一口气。这些日子,水无月可没少令他头疼,意外频出,甚至还从陆府出走过几次,迫使府里人四处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