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取出干净纱布开始为钟离湲包扎，听钟离湲这样说，她似乎瞬间顿悟，生出了一种豁然明了之感，重重点头道：“嗯，少主说得是。对了，话说今日是上元花灯节，夜里街上定热闹非凡。”
这节日，钟离湲还是曾经在书里见到过，因此并不是很了解，不过她也不关心。但是见雀儿似乎很感兴趣，便说道：“这节日一年也就一次，你今晚跟着其他人一起去游玩赏灯吧，不用待在房里侍候我。”
“这怎能行？哪有将主子丢下，自己出去玩乐之理？”雀儿手里动作一顿，瞪大了双眸看钟离湲，眼中有光却又连连摇头。
钟离湲淡淡一笑：“没事，这是我主动允许你的事，你尽管去就是。”
想钟离湲在现代时，平日里遇到逢年过节，也同样会给自己下属放个假，这是情理，也是明文规定。如今给雀儿一段空闲玩乐的时间，便是合情合理。
“多谢二少主，那我夜里将你所需之物准备妥当再去。”雀儿嘴角绽开兴奋笑意，眉眼弯弯。
包扎好伤口，钟离湲再次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扇，飞雪瞬间随风而入，轻盈洁净，带着漫不经心的洒脱，廊外池水清明，涟漪轻泛。
雀儿赶在夜幕来临之前准备好了钟离湲晚上所需的一切，取暖的木炭，煮茶的清泉，以及笔墨纸砚等，一应俱全。
夜幕中，纱灯高挂，一盏盏连绵至数不尽的角落，染红了府内的清溪流水，伴着飞雪远远看去缥缈多姿。
今夜的晚膳异常丰盛，由于那场意外的发生，搅扰了他们除夕夜本应有的欢愉，因此今夜算是将两节日放一起欢度。一家人围坐一桌其乐融融，江秦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父子俩频频对酌，饮得甚是欢畅。
江听雪与陆辞性子洒脱活泼，席间数他俩人活跃，竟比起了酒量，偶尔还会斗两句嘴，席间的气氛活跃又欢愉。
而陆景行与以往相同，不饮酒。为此，江听雪借着微醺的酒意，竟向钟离湲揭开了陆景行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时的陆景行还年幼，一次偷偷饮酒的经历，酿成了一场大祸。醉后玩火，点燃了城中一户人家的房舍，虽然没有伤到人性命，但却导致那户人家的少年半张面容尽毁。
陆景行一直心怀愧疚，长大后还专为此去西域寻药，后来虽治好了那男子的脸，让他内心释怀了很多，但那件事的教训却令他永生难忘。
而且陆景行也清楚，脸虽痊愈，但他对那男子造成的心理创伤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不过好在段先生收了那人做自己首徒，如今成了太医院内一名太医。
也是因为那次的西域之行，陆景行结识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宁言，并学会了横笛这种新乐器。
一顿晚膳在欢声笑语间结束，随后钟离湲便回了房。
见雀儿一直在帮自己磨墨，钟离湲抬头瞧了她一眼，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去赏花灯吧。”
“二少主，那我去了。”雀儿话语轻快，搁墨起身，临走时还不忘在炭盆中添了几块木炭，将边缘又用碳灰掩了掩，这样能燃烧得久一些。
到底是小姑娘家，玩耍的天性并不会因她所处的社会地位而改变。不过雀儿还没走到门口，钟离湲便又叫住了她。她回头，不知钟离湲是何意，就见钟离湲搁笔出了里屋，拿起衣架上的披风朝自己走过来。
直到披风落在自己肩上，雀儿都不敢相信这是给她的，不禁瞪大了眼，直直盯着眼前人，半晌才惊恐道：“二少主，这不好吧？我怎能用您的披风呢？”
“没事，外面天冷，不要着了风寒。”说话的同时，钟离湲又为雀儿系好了肩上锦带。
话语在喉中哽咽半晌，雀儿最终却只颤抖地说出几个字：“多谢二少主。”
“快去吧。”钟离湲略略提唇一笑，看着房门打开又关上，一阵夹雪的冷风吹起她额前碎发，她回里屋而去。
刚刚这一举动似乎是她不由自主去做的，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某一天的某个时刻，她会去主动关心身边人。
这是否就是陆辞口中所提到过的烟火人情味？陆辞曾说她没有烟火人情味，殊不知，从前的她，根本无暇亦无心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钟离湲本以为这一夜就将这样过去，然而雀儿走后没多久，屋外竟响起来一片烟花燃放声。这个时辰会在她屋外放烟花的，除了她雪姐姐，怕是没别人了。她顿笔凝神细听了片刻，随后放下笔走了出去。
开门的一瞬，钟离湲便恰好对上江听雪那张嫣然而笑的容颜，她披风上停落着细碎雪花，加上酒后微微泛红的脸颊，仿若比三月的桃花还娇三分，楚楚动人。
隔着一道低矮的门槛，两人相向而站。江听雪身后那一簇簇烟火正拔地而起，绚烂璀璨。有些腾上雪花漫舞的漆黑夜空，散落一片灿烂光辉，照亮了水中的光影，同样也照亮了钟离湲的眼。
见钟离湲驻足不前，江听雪顺势环住她的臂膀，将她拉了出来：“快出来，小潺。嘻嘻，我正想去屋内叫你呢。”
两人站在回廊下，隔着一池活水，对面假山下的烟花不断升腾而起，与雪交融映照，一片光彩夺目，美不胜收。
钟离湲见过的烟火无数，然而燃进她心中的却只有眼前这一场，并且从前也从未有过哪一场烟火是专属于她的。她心中生出一层暖意，似乎在被柔软的丝绒包裹。
笑着扭头看江听雪，她情不自禁道：“好美的烟火，谢谢你，雪姐姐。”
“你不必谢我，这可并非我所为，精彩之处还在后面呢。”江听雪眼眸一转，故弄玄虚。
烟火还未逝去，活水的上游竟隐约飘来了一盏莲瓣花灯。紧接着又是一盏、两盏、三盏，最终越积越多，各式各样，仿若覆盖了整个水池，嫣红闪亮，荡漾生姿，水面波光粼粼，瞧在眼中迷离又夺目。
待花灯全出，一抹人影竟从上游的院中一跃而出，动作轻盈，最后稳稳落在了钟离湲身旁，温声问道：“可喜欢？”
“嗯，喜欢。这几天，你很少来看我，是将时间都花在制作花灯上了吗？”钟离湲嘴角溢笑，抬眼看他，满心欢喜。
陆景行还未来得及开口，倒是江听雪率先回应道：“这是肯定的，只不过花灯是出自他之手，办法却是我与陆辞想的。你清楚的，他打架还行，逗女孩子可就不行啰。小潺，我先走了，去街上逛花灯。”
烟火依旧，看着江听雪那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洞门外，钟离湲心头生出一种愧疚之感。为使自己欣喜，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而却又转身离去。一番犹豫，钟离湲最终还是没有叫住她，任她而去，怕扰了她逛花灯的兴致。
如若不是身体还未康复，钟离湲想自己一定会陪江听雪一起去的，虽然自己不喜热闹，但江听雪喜欢。
回廊下的两人与花灯烟火相伴，钟离湲望着雪花纷飞中的璀璨灯火，而陆景行则是望着衣着单薄的她，淡淡问道：“出来时为何不披上披风？我去帮你取来。”
“你忘了？我现在已经不惧怕寒冷了。而且我不披风给了雀儿，难得花灯节，所以我让她去赏灯了。”钟离湲简单回应，风雪中微微荡漾的绚烂灯影令她有些沉醉。
闻言，陆景行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披在了钟离湲身上：“大病未痊愈，还是应注意些。”
留在披风内的余温瞬间将钟离湲围绕，带着他身上那特有的清香。钟离湲扭头看他，笑问道：“你给了我，你怎么办？”
“无碍，习武之人，如若连这点严寒都受不住，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陆景行无谓笑笑，他原本想将她护在自己披风内，但又怕此做法太过突兀轻挑，索性将披风全给了她。
烟花满天，燃尽的碎屑撒落屋顶，沙沙作响。花灯上不一会儿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在光辉中泛出微微红光，柔和迷幻。钟离湲看得入迷，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你还懂做这些小物件，景行，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对我来说真的无比珍贵。”
“前几日学的，虽做的不及街上卖的好，但只要你喜欢，日后每年的上元，我都可为你做。”陆景行静静望着她，话语认真。她的欢喜，似乎瞬间便治愈了他手上那被竹片划伤的无数细小伤口。而这一夜，也终将成为她美好回忆中的一个，永生难忘。
街市拥堵，热闹非凡，绚丽的花灯蔓延了整条街，一片通明。货摊后的孩童成群，在嬉戏玩乐，燃放烟火。江听雪被涌动的人流推移而行，身后跟着几名保护她的侍从。
仰望天空璀璨的烟火，雪花菲菲，她竟莫名生出了一阵寒意，落寞。她顺势抬手拢了拢披风，抖落肩上残雪，抱紧了双臂，低下头去。她就这样将心爱之人让给他人了吗？甚至还为他出谋划策，教他怎样讨取一个人的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