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我的信念又是什么?”钟离湲可不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她只觉得万一齐说的有些绝对。
钟离湲自认为,自己心中无信念依旧有着强烈的生存欲望,不然,在屡次遇到困境时,她又怎会奋力求生呢?这皆是源于生物本能的生存欲望。
不过,她也只是想平淡的活下去而已,前面的二十五年,她似乎都是在为他人而活,从未为自己而活过。既然老天给了她第二次人生,那么后面的岁月里,她只想为自己而活,平平淡淡就好。
夜深人静,那一盏盏油灯燃得正盛,照在万一齐那张比女子还艳几分的脸上,除了暖意,他倒显得平静:“救回我要找的人。至于你,几年后便可知晓。当然,如今你所追求的不过是平淡自由。但你要相信,信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万一齐的言辞,倒是令钟离湲无话再反驳。当然,她也不是一个好与人争辩之人,更没兴趣揪着一件事情不放。因此两人不再多说,她静静坐了片刻便回房了。
万一齐给的药倒是很起效,第二日起来,钟离湲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已好很多,肩上的两处刀伤不怎么痛了,精神也不错。
而还没有醒来的封白悦,此时气色明显恢复了很多。其实昨夜她倒是并没有再次受重伤,最致命的还是之前那一掌所造成的内伤,不过昨夜婢女便按照万一齐的吩咐给她服了药。
简单洗漱了一番,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外面院角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满地落叶,晨阳在上面倾撒,明媚耀眼,钟离湲竟略略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昨夜帮她们处理伤口的婢女走了进来,说道:“姑娘,早膳已备好。”
“我知道了。”钟离湲颔首,转身瞧了眼还静静躺在榻上的封白悦。
走出卧房,钟离湲抬眼就见不远处的案几上放着几盘小菜。而万一齐正坐在主位上,手端一小碗粥,身旁是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孩,粉雕玉琢,年龄虽小,但她那双水汪汪的凤眸却很容易引起人注意。
“来,凤儿,再吃一口。”万一齐那邪魅的眼神此刻全化作了耐心与温柔,一勺一勺喂小姑娘喝粥。他语气温和,如三月的柔风细雨。
凤儿乖巧的吃下那口粥后,伸出小手指了指其中一盘小菜,声音稚嫩软糯道:“爹爹,我要吃这个。”
“好。”万一齐轻声回应,见钟离湲走过来,他指了指空位,简单招呼,“用膳吧,不知合不合口味。”
“爹爹,她是何人?”凤儿眨巴了一下眼,里面闪着好奇的光,对钟离湲进行打量。
万一齐淡淡一笑,解释道:“爹爹的朋友,在这住几日,凤儿可愿意?来,张嘴。”
这样的气氛和谐甜美,看在钟离湲眼里,竟令她有些呆愣。
“既然是爹爹的朋友,那便住吧。”凤儿咽下一口食物,随后突然反看向钟离湲,问出一句,“姐姐,你为何这般瞧着我?”
见这小姑娘突然对着自己这样一问,回过神来的钟离湲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要她说,她并没有刻意去看那小姑娘,而是艳羡那种氛围?这说出来也许还会遭到取笑呢。
好在,最终万一齐帮她圆了一个场,向凤儿解释道:“姐姐离家太久,是想家了。"
“凤儿也离家很久了呢,不过有爹爹在身边,我不想家。那姐姐的爹爹呢?”凤儿瞧向钟离湲,一双眸子水汪汪微转。
钟离湲不得不承认,小姑娘这双眸子漂亮至极。而且并不像一般的凤眼那般给人一种威势与凌厉的感觉,它仅仅是精巧空灵,亦不失稚嫩可爱。
凤儿,似乎是眼如其名。面对小姑娘的询问,钟离湲摇头:“姐姐没有爹爹。”
“竟是这般。呜,凤儿将娘亲弄丢了,那姐姐也没有娘亲吗?”凤儿流露出几分伤心的情绪,微微嘟嘴。
见凤儿这般刨根问底,而且再问下去,自己的家底怕是都要兜不住了。万一齐无奈一笑,及时打断:“姐姐怎会没有娘亲呢?只是不在身边而已。凤儿也一样,不是吗?好了,先让姐姐用膳。”
用过膳后,钟离湲又回卧房看了一下,封白悦依旧没有苏醒。
穿堂风微寒,阳光自门外撒进一片金色,与褐色木板辉映,略显迷离。父女两正置身其中,万一齐弯着腰,对凤儿轻柔说道:“爹爹还有事需处理,凤儿要乖哟。”
面对万一齐的话语,凤儿不哭不闹,只是乖巧点头,最终目送万一齐出了院子,人影消失。
刚刚父女间的一举一动,钟离湲全捕捉在眼里,她心中某处竟有些微动。
万一齐走后,凤儿便在院子里荡起了秋千,天真无邪的笑容溢满了一张小脸。钟离湲倚在门边静静看着,笑意不经意间便爬上了眼角。
见凤儿荡得太快,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提醒:“少主,你慢点,当心摔着。”
“哎呀,无碍的,你为何总是这么紧张?”凤儿嘟嘴,有些无所谓,说完后将秋千荡得更欢了,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
梧桐叶凋零了大半,一旁的秋千最终停止摆动,满院落叶堆积。钟离湲见凤儿竟攀上高高的梧桐枝丫,怀抱主干在上面静静睡了过去。
巳时的风已没了清晨的寒意,凤儿的衣角发丝被徐徐拂起,静谧安逸。不过钟离湲还是担心凤儿就这样入睡,多少有点不合适,不禁向婢女提醒:“风有些大,小心着凉。况且树太高,也不安全,还是将她抱进屋睡吧。”
“无碍的,少主每日皆是如此,一到巳时便会在树上睡一睡。这树已不算高,家里的梧桐可不知比这高大多少呢。”婢女摇头浅笑,认真解释。
钟离湲站了一会儿便进屋了,担忧自己如果弄出点什么动静,会打扰了小姑娘的清梦。
进屋后,钟离湲径直去了卧房,见封白悦此时已经苏醒了,正坐在榻上环视屋内情景,钟离湲便淡淡问道:“觉得怎么样?可好点了?”
“嗯,这是何处?”封白悦记得她们当时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可此刻她们却是平安无事。
钟离湲答道:“ 万一齐的一处私院。”
听到这一答案,封白悦不免面露惊讶之色:“是他救了我们?”
“对。”钟离湲点头,转而说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见钟离湲欲转身出去,封白悦叫住了她:“不必了,我此刻不想吃。”
“对了,你是怎么被他们发现的?竟还受了那么重的伤?”钟离湲在案几前坐下,问出了昨日没有问的事情。
封白悦掀开被衾下榻,及腰的长发竟夹杂着些银白。钟离湲之前那么久竟然都未注意到,也许只有披发时才会显露出来吧。
钟离湲内心深处不禁有些触动,她不知封白悦心中到底装着多少仇,多少怨,竟心力憔悴到这种地步,年纪轻轻便生出了白发。
两人对坐,封白悦气色虽然恢复很多,但双唇却微微泛白,她平静叙述道:“那夜我潜入府中杀完那狗贼后,却招来了其他人,未留意竟被他们刺了一剑,追至客栈展开一场厮杀,我连夜骑马逃走。却未料到,一日后再次中了他们的埋伏,之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如今,除了左丘继,你的仇算是已报,不如回你的西域去吧。”钟离湲静静看向封白悦,她不知道自己的劝阻到底会不会起作用,但还是想试一试。
钟离湲清楚,封白悦如今杀了江湖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人物,甚至还有一些朝中官员,四处皆是仇家,江湖上早已没了容身之地,如若不回西域,只怕迟早会命丧于此,不会有人次次皆可化险为夷。
然而,封白悦却觉得钟离湲是在说笑,不禁冷冷勾唇道:“回西域?不可能,水南羌与左丘继的脑袋还系在他们脖子上系着呢,我怎可能走?!”
“你要去杀水南羌?他武功有多高深,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去找死。”钟离湲清眸一睁,里面浮出几分讶然。
封白悦满眼的寒光,手上的玉盏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她捏碎,她尽量克制着话语:“要我放弃,那是痴人说梦,就算鱼死网破,我亦不在乎。我定取那狗贼性命性命!至于左丘继,你终有一日会相信我所说的。”
钟离湲曾听陆辞说起过,水南羌乃是君剑阁的阁主,已掌管君剑阁二十多年,而在这二十多年里,他便使小小的君剑阁跃居至江湖首位,成为江湖第一人,武功更是高深莫测。
也因此,水南羌广受江湖人所尊崇爱戴,具有一定号令江湖群雄的能力。封白悦去杀他,如果真的得手,那么江湖格局将发生改变,也许还会引发一场江湖动荡。如果不得手,那么封白悦将必死无疑。
钟离湲知道,她终究不是封白悦,就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封白悦心中的痛也只有封白悦自己感受得到,而钟离湲无法体会到封白悦所经历的这一切,当然也不愿去体会,因为这本就不是属于钟离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