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午后,天空落着秋雨,钟离湲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陆府,身后跟着两个提木箱的小厮,而木箱里装的则是那一百两银子。
她再次踏进那家赌场时,里面的人对她格外客气起来,伙计满脸堆笑,将她迎进了那日的雅间里,不过两个抬箱子的小厮却被拦在了楼下。
推门而入,便见万一齐正一副儒雅姿态,坐着饮茶,随即便对她友好的浅浅一笑。浅笑绽放在这邪魅而俊美的脸上,充满了魅惑。
往往邪魅的美才更易使人沉沦,正如那曼陀罗,即使知道它有毒,可是依然有人想去靠近。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笑,钟离湲回应的却是自己一如既往的淡漠,她平静自若地走过去,开门见山道:“如约,一百两银子带来了,镯子还我吧。”
屋内并无他人,万一齐为钟离湲盛了一盏茶,邀她坐下,随后自顾自说道:“云候府的少主,中原国的公主,未来的六皇子妃。从出生起便荣宠一身,不知是该尊称你一声离忧公主呢?还是凌姑娘?”
“呵,看来你们万简阁果真不简单,短短几天,就将我的身份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即便钟离湲此刻神色淡定从容,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讶然。
虽听陆辞说过万简阁对信息的掌控非常灵通迅速,但钟离湲还是未曾想到会灵通到这种地步。
窗外秋雨淅沥作响,万一齐临窗而坐,目光停驻在指间悠悠转动的茶盏上,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何须调查,那日我便知你身份。我一直在等着你出现呢,只为找到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的人和我有关吗?况且这天下,还有你找不到的人?”钟离湲略略提唇,展现出的却是冷意与防备,她只觉得万一齐的说辞全是无稽之谈。
残留的雨水顺着窗棱而下,滴滴答答敲打着台沿,案几上熏烟袅袅,隔着朦胧,钟离湲见万一齐微微颔首,并答道:“当然。”
“我不希望我的身份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朝廷。”钟离湲加重了语气,语气中难掩那薄薄的凌厉。
她不管他是何时知道她身份的,也不管他所言是否是为了忽悠她而随口编造的谎言,她所在意的便只有一点,就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泄露。
“放心,我并非一个多管闲事之人。你的身份,没人知道。”万一齐气定神闲,将镯子自阔袖中掏出,放在了案几上,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其中包括陆景行。”
“我信万阁主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如果没其他事,那就告辞了。”钟离湲收回镯子,拱手做出一个江湖礼,起身便走。
望着钟离湲那离去的清冷背影,万一齐淡淡道:“将银子抬回去吧,如若遇到困难,找我便是。”
听到这话,钟离湲轻轻顿住开门的手,却没有回头,语言干脆:“我不喜欢欠别人的,银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还有,谢谢你的好意。”
“真是有趣,说什么不想欠别人的,那欠陆景行的就不算欠了啰?还是说想以身相许他这一世?”万一齐弯唇一笑,低声自语,望着那已消失了身影的门口。
良久,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根五彩羽毛,低眉间,眼里已浮起一层淡淡的落寞:“栖羽,你又在何处呢?你可看到,她如今被历练得很好。你等我,我定会寻到你,而你的职责,我会代你履行。”
楼上安静异常,而楼下却依然嘈杂不堪,明明是同一个赌场,却仿佛是两个世界,钟离湲倒是很佩服此地的隔音措施,甚至都可以与现代一比了。
走出赌场,眼前雨雾朦胧一片。钟离湲撑起伞,在雨幕中走了不远,隐约瞧见前方竟站着一个孤冷的身影,在一把素色油纸伞下对她浅笑。她不知道陆景行到底在那等了她多久,她不自觉间便加快了步伐朝他而去。
雨幕中的两个人面对面而站,清润的四目相对,钟离湲先开口的话音在秋雨中显得有些朦胧:“你怎么会在这里?”
“顺路。”陆景行简单说出两字,随即转身与钟离湲并排而行。
万一齐透过雕窗,将两人的言行皆看在眼里,不禁摇头一笑:“堂堂陆府府主,怎么连找个借口都如此牵强呢?啧啧,真不如当年的我。”
“去宁言那喝杯茶如何?”陆景行侧头询问,这是突然来的兴致。
两人走得很缓,任由那夹着细雨的凉风钻入薄衣中。钟离湲点头:“好。”
而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是步履匆匆,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在风雨中走得惬意潇洒。
一箱银子是怎样被钟离湲带去赌场的,之后就又怎样被送回了陆府。
陆景行与钟离湲刚刚从宁言那回来,就见大厅多了一个令钟离湲再熟悉不过的箱子,里面的一百两银子原封不动。钟离湲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却不能理解万一齐这样的做法。
“这个万一齐,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钟离湲站在回廊边缘,手掌接着从顶檐滴落下的雨珠,看着满园被秋雨浇透的黄菊,她若有所思。
陆景行与钟离湲并肩而站,微微侧头便可看见钟离湲那滑落的袖口处,裸露在外的伤疤异常狰狞。他却已习以为常,接着钟离湲的话说道:“此人行事向来如此,让人难以捉摸,没有人能猜到他的真实想法。并且他行踪诡异,这次来徽州城亦是出人意料。”
“算了,不去管他了。”钟离湲觉得此人与她也没多大关系,完全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浪费精力的必要。
陆景行轻嗯一声:“他也就难以捉摸了些而已,也并非是何等恶人。”
他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很简单,只要不做一些违背江湖道义的事,那他便不算坏。
连续几日的秋雨仿佛带去了更多的生机,就连园中的秋菊都渐渐的开始凋谢枯萎。
钟离湲在山丘丘顶看着陆景行为她演示的那套剑法的第二式,如今有了第一式的基础,她觉得这第二式似乎要容易许多。
陆景行教给钟离湲的这套剑法是他自己所创,刚柔结合。
“你试试。”收住剑式,陆景行将剑递给钟离湲。
见钟离湲接过剑开始练习,陆景行向后退去。他站在树下,瞧着她使出的每一个招式,他还不忘时不时地口头指点道:“注意出剑的角度,手臂需抬高一点。”
晨光洒遍丘顶,树叶落了满地,踩上去吱吱作响。
钟离湲舞剑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之中,裙摆随着每一个步伐而摇曳多姿,而落叶又随着裙摆的摇曳被惊起,围绕着裙角翩飞,这样的画面有些迷离。
而不远处,陆辞正神色匆匆的朝这赶来。
“府主,昭质宫宫主被杀。”陆辞有点气喘吁吁,得知消息便向这赶。
陆景行听后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前晚。”陆辞在石头上坐下,以手为扇,想要扇去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
晨光照在他略显沉重的脸上,他只是平静道:“走,先回去再说。”
三人沿着石阶行走匆匆,氛围凝重,钟离湲感觉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半。调查了几个月的杀人案,不仅没有一点眉目,反而愈加严重。
“这是水阁主给你的飞鸽书信。”回到书房后,陆辞便将收到的信给了陆景行。
昭质宫虽为小门小派,但是接二连三的命案,如今早已是闹得人心惶惶。君剑阁阁主水南羌身为江湖第一人,这事自然是要管的,所以这次才会昭众门派前往君剑阁商量对策。
陆景行眉头微锁,匆匆看完信,便对陆辞吩咐道:“去备马。”
对陆辞吩咐完后,陆景行转而瞧向一旁的钟离湲,带着清润的目光与她对视,说道:“这次出府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你在府中好好练武。”
陆辞平日里看着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可是一旦遇到正事,他也是不会有半分的马虎,听完陆景行的吩咐便出去了。
“路上多加小心。”见陆景行要远行,钟离湲不知该说些什么,思虑良久,才对着他那向卧房而去,准备去收拾行囊的背影说出了几个字。
闻言,陆景行脚步微顿,转身看她一眼,淡淡勾唇点头:“我会的。”
马从府们前飞驰而去,钟离湲静静看着马背上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良久,直到消失在街的拐角处,马蹄声渐远渐小,她才进府。
而没了陆景行的陆府,钟离湲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当然,陆景行虽然走了,但是陆辞并未跟着去,府中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清静。
这自家府主也不过才走了大半日的时间,他就又想着带钟离湲出去。
“跟你说了几遍,我不想出去。”此刻钟离湲正跟着愉娘在学做糕点,对于陆辞不胜其烦的请求,她拒绝得很干脆。
一块不规则的团儿在愉娘手里很快就变作了光洁的扁圆形,可是到了钟离湲手里,它却似乎变得不听话起来,不管她怎样揉捏,就是不成型。愉娘见状,便耐心指道:“动作需慢一点,力度要轻,顺着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