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一条灵活的虚影闯入他的视线,而他则是眼疾手快,鱼叉插入水里的转瞬之间又离开了水面,鱼叉上却赫然多了一条首尾不断摆动的肥鱼,整个动作连贯又漂亮。
他将鱼取下扔给了钟离湲,接着又在水中细细寻觅,尽可能挑选肥硕的进行捕捉。
钟离湲取下腕上的匕首,一点点清理鱼鳞。然而不久,她没注意,便又是一条鱼扔了过来。鱼尾一摆,带出的溪水四溅,惊得她手一顿。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的一个无意之举,竟惊到了她,于是随即开口道:“对不住。”
“没事。不用再捉了,两人也吃不了太多。”钟离湲知道他不是有意的,自然不会在意,并将手里的匕首递给了他,“这鳞片已清理干净,剩下的交给你,我去生火。”
“好。”他略略点头。
他知道她上次见他处理兔子,心里留下了些阴影,因此,这次剖鱼,她不想再看到。
在空地上生火似乎要比在灶膛内简单许多,只要保证木柴之间空气流通就行。只是钟离湲不曾想到,火苗一窜,险些又烧到了她自己的头发,幸亏及时避开。
在她看来,打火石就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以后还是得多注意些。
满天繁星,转眼间,这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月光皎洁如霜。
篝火在她身前约莫三四米远的位置熊熊燃烧,两条鱼在火苗间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鱼香。
如今夜里温度本就不低,何况外加一堆火,因此钟离湲才会本能得离篝火远一些。
烤完鱼,他便将篝火给灭了。周围很快暗淡了下来,朦胧中寂静又旷远,夜风带着溪水的潮湿向钟离湲迎面吹拂。
她坐在草地上吃着鱼,无意间低头瞧了一眼,竟见一只萤火虫附在一片草叶上一闪一闪,发出幽绿的光,就好像是一颗孤星落在了地上,忘记了回家的路。
看到这一幕,她竟生出了少女心,腾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的探去,轻轻一扣,瞬间,手掌周围竟是陆续一亮,一点一点,飞出草丛,她不曾想,这里竟隐藏着更多的小精灵,是她的手惊动了它们。
她将剩下的一点鱼吃完,棍子并没有扔,而是向草丛横扫过去,无数只萤火虫在受惊之际飞出,瞬间将她围绕,再飞散而去。萤火闪闪,与月光交织,有一种如醉如痴如梦似幻的感觉。
他站在一旁,静静地将她的这些举动瞧在眼里,不禁淡淡一笑,说道:“这个季节,每个晴朗的夜晚皆会如此。”
她站起身,伸手探向虚空,试着去触碰那些萤火,平淡的回应道:“可我却是第一次见。”
这些日子的经历,不管好坏,都足够钟离湲回味的了,面对这种生活,她的心仿佛不再那么静陌,似乎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那便好好欣赏一番。”他说着便对准虚空击出一掌。
气流拂过,瞬间,更多的萤火虫自草丛间飞出,渺小的光芒痴狂氤氲汇聚,在两人周围飞舞缭绕,绚烂无比。
溪水潺潺,此刻,整个世界仿佛皆是一片闪闪幽绿,梦幻而缥缈,衣袂随风翩舞的她竟有一种置身童话的错觉,这景美得窒息,耀眼夺目。
一夜就这样过去,迎着晨风,马车再次飞驰,钟离湲看着那轮如火一般的晨阳,脑海中的画面却依然是昨夜。
他们这一路风餐露宿,到傍晚时分,终于到了一座小镇。她听他说,再有一日便可到徽州。
两人找到一家客栈,店小二见他们进去,便殷勤地将马车拉去后院。而他们已经两日没有好好吃过饭,于是叫了些饭菜,在大堂找了个空桌坐下。
这小镇人不多,因此客栈的人也相对较少,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这用膳,看样子也都是赶路的人。他们两人相对而坐,相对无语,无意间便将别人的话听了去。
“江湖是越来越不安宁了。”
“又发生了何事?”
“几日前的夜里,刘府上下一百多人全被屠杀,我去看了一眼,那叫一个惨烈,血流成河。”
“刘府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声望。”
“是呀!那主谋怕是也不简单。”
“还不止是刘府,上个月玉柳山庄的庄主也被暗杀,玉柳山庄的人调查了很久,依然无果。”
“近两个月,朝廷的人也没闲着,在四处搜寻人,连几个皇子都出动了。”
“管他们搜何人,都与我们这些江湖人无关。”
……
钟离湲不禁心下一叹,看来江湖也不太平,整日都是杀与被杀,她只求学好武功,但不去参与江湖纷争,只求能够自保。
正略略失神,小二的话音却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客官,这是你们的饭菜。对了,客官,夜里如若没事,就不要出去了,外面最近可不太平。”
“嗯。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钟离湲淡淡回应,拿起筷子吃起来,只想快些回房休息,这两日马车颠簸,实在有些累了。
然而,当她躺在榻上时,却又无法入眠。她不曾想到,自己的失踪竟出动了几个皇子来寻找。
当然,这应该是皇上的意思,只是她却不知她对于皇上而言到底是什么,这种疼爱完全可与钟离翊对她的疼爱相提并论了。
她亦不知道,从前的那个钟离湲在这个世界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这一夜,她忘了自己最终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时却是伴着敲门声。
填饱肚子后,二人又一次踏上行程。由于昨夜她并没有睡好,因此在马车内,她昏昏厥厥地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近中午。
她朦朦胧胧睁开双眸,掀开车帘向外瞧了瞧,顺便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外面青山绿水,仿佛一幅画在白娟里的山水画,而他们则置身于这画中。
察觉到钟离湲掀开车帘,他侧头道:“天黑之前我们便可抵达徽州城。”
钟离湲轻嗯一声,算作回应,随后又放下车帘,倚靠回车壁。
终于,到二更时,钟离湲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城门。月亮高挂于城楼飞檐,月光下隐约可见上面刻着徽州城三字。
几日的兼程,如今钟离湲终于见到了秦时的徽州样貌,此刻它正静静的沉浸在月光下,城楼比她想象中的更威仪。
只是都到这个时辰了,城门竟依然开着,这倒是令钟离湲有些疑惑,不禁脱口问出一句:“这个地方晚上不关城门?”
“平常夜里都关,只是今夜特殊,许是城守出去狩猎还未返城。”他做了简单解释,转而指了指前方,“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你若是困了,可先在马车内浅寐片刻,届时我再叫你。”
原本在天黑之前,他们是完全可以进城的。然而他们途中却有所耽搁,也让钟离湲亲眼目睹了一场灭门惨案。
便是那刘府,如今整个府邸就如炼狱一般,鲜血染红了一块块青砖,一百多具尸体几天无人处理,溃烂不堪,蚊虫堆积,恐怖至极。
即使如今她的双手也沾有鲜血,可这样的场面她还是头一次见,虽然不至于当场大叫,却也是心中一惊。
当时她很后悔自己下了马车同他一起去了现场,他也知这样的场景定是给她造成了些影响,令她感到不适。因此回到马车后,他并未急着启程,而是一直等到她情绪稍微平复,于是便拖延到现在。
放下车帘,马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钟离湲为了安全,加之身体疲惫不堪,便一直靠在两车壁第二排夹角间。
原本没想睡去,可最终随着马车的晃动,她竟真在不知不觉间沉沉地闭上了眼。醒来时已是早晨,还是在吱呀一下开门声中被唤醒。
钟离湲翻身坐起,下意识朝门口看去,见走进一个手提食盒的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衣着朴素。
妇人见钟离湲在淡淡地望着她,她眯眼一笑,指了指手中的食盒:“姑娘醒了,应是饿了,来用些早膳吧。”
钟离湲掀开被衾下榻去,对妇人略略提唇,问道:“不知我该怎么称呼你?”
“府里的人都叫我愉娘,姑娘就这样叫吧。”愉娘话音柔和,径直走向案几前,将食盒里的三样碗碟摆放开来。
在案几前顿步,钟离湲很自然地环视了一圈,这屋子的装潢陈设竟雅致而考究,在冰蓝纱帘幕巧妙的点缀下,整个空间断隔有序,宽敞明亮,看着静逸舒适。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窗前还摆放着一张七弦仲尼琴,这是她最为喜欢的一点。
休息了一夜,身体的疲惫倒是消失了大半,只不过肚子是真的饿了。她简单梳洗了一番,坐下后并未急着动筷子,而是对愉娘补充道:“我叫凌潺,你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好。潺潺先用膳吧,用完我带你去见府主,他人在书房。”愉娘转身去了榻前,帮钟离湲整理被衾。
潺潺,这个词令她心头一颤,就如平静的湖面突然被丢入了一颗小石子,叮咚一下,涟漪漾漾。这是她母亲对她的专属叫法,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了。此刻听人这样叫她,她感觉既是一种熟悉,也是一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