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陪伴了两人好几日,他除了去过两次集市之外,便一直待在木屋。每日钟离湲与他相处,渐渐便习惯了,两人平日里少语,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互不干涉。
用过午膳后,钟离湲再次拿出笔墨纸砚来,在木桌上摆放整齐,与他对坐。
他抬头望了眼屋外的蒙蒙细雨,随后清润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说道:“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去,你在这等我,待我办完事,带你一起去徽州,只需十日。”
提到徽州,钟离湲脑海中突然想到一句诗,不由自主得便念了出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所以说,你真正的家是在徽州,你想带我一同去?”
“你还会作诗?此诗句倒是新颖巧妙。”他抿嘴温润一笑,转而轻轻颔首,“嗯,你不会武,一人在此地也不安全,我无法放心将你一个弱女子独自丢下。”
“我哪会作诗,这是我无意间看到的,没有署名。”这首诗乃明朝汤显祖所作,后来的人却因为这句诗而不远万里去黄山寻梦。当然,对于这些,钟离湲不能告诉他。
这座始建于秦朝的古都,原名好像并不是叫徽州。却不曾想,这个世界的人竟然将名字改得与历史古名相同。
相同的地方,如今连名字都一样,她觉得这是多么奇妙。只是这地方现在是处于中原国、东洹国与南涴国三国交界处。
没等他开口,她便先试探性的问道:“你可以教我习武吗?如果可以,拜你为师也行。反正如今我也正在思考该去往哪里,和你一同去徽州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很难轻易相信一个人,不过经过这几日,她却是完全相信了身前这男子。除了直觉上给她的安全感,更多的是这几天的相处。
况且,她如若真对他心有戒备,怕是早已偷偷离开了,而不是两人孤男寡女的日日相处。从细节上的判断,她就相信他不是什么坏人。
“可以。”他颔首,算是答应了她。
第二日黎明时分,他冒着绵绵细雨,骑马而去,剩下钟离湲一人,却令她突然觉得有点不适应。
她每日除了练练字,便是呆呆望着雨幕出神,这中原国的雨一下便是连续不断。短短三个多月,已经让她见识了好多次它的厉害,不过如今她却已不知不觉对这雨有了好感。
在他离开的第四个午后,屋前的空地上突然闯来两个披蓑戴笠之人,确切的说,他们是从林中飞跃而来,落在了空地上。
“将宝物交出来,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哼,就凭你,也想与我争抢宝物,就要看你是否有这本事!”
透过敞开的屋门,钟离湲坐在桌前将外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楚。两人隔距而站,在紧张的对峙中,雨珠顺着天光闪耀的蓑笠一颗颗滴落,落水无声。
又是一番言语过后,其中一人彻底被激怒,率先拔出了大刀,向另一个人冲去。两人就这般动起手来,刀剑碰撞,打得难舍难分,伴随着内力掌风的搅动,周围雨丝纷飞,一片朦胧。
动静实在太大,钟离湲担忧波及到她,于是起身关上了屋门,并上了闩,一系列动作做得闲淡自若。对于这样的事,她只想置身事外。
打斗声越发急促,钟离湲可以想象这场争斗比之前更加激烈了,似乎是在拿命搏,不过倒并未持续多久,动静渐小,直至后来没了声息,这似乎预示着刚刚的一切都已结束。
“嘭!”随着一声巨响,屋门被撞击而开。与此同时,钟离湲双眸猛地一睁,朝门口望去,一道蓑衣褴褛而血迹斑驳的身影正一手撑着门框喘息,似是已身受重伤。
视线跳过男子,她又朝屋外瞧了一眼,细雨依旧,一片灰蒙蒙中,满地的残枝败叶,一树的青梨四处滚落,泥泞混乱不堪。
一道蓑笠尽碎的身影倒在水泊中,身下血水一片猩红,密密麻麻的涟漪泛滥。
门口的男子浑身湿透,额头青筋暴露,似是异常痛苦。待稍微有所缓和,他摇摇晃晃朝她而去,步子略显虚浮。
他目光森森,直直地盯着钟离湲,话音狠戾:“姑娘,对不住了,为了以防万一,只能送你与他一起去了。哼,要怨,就怨你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用想,钟离湲便知道,男子口中的他,指的便是屋外倒在血泊中的男子,这明显是要杀人灭口了。
这一刻,她心中有了慌乱,却强行使自己镇定。瞧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她双手掩在袖中,悄无声息地取下了镯子,触动按钮。不过好在他自己受的伤也不轻,她手握利器应该足够自保,趁机逃出去。
两人的距离在一步一步拉近,她手里紧紧的握着匕首,目光坚定而冰冷。然而,就在下一刻,他面色狰狞地猛跨出一步,向她扑了过来。与此同时,她扬起匕首便刺了上去。
时间仿佛定格,男子的动作停滞,瞪大了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神情由于极度的痛苦而变得更加扭曲狰狞,身体脱离匕首重重向后倒去。
望着这具没了任何反应,怒目始终圆睁的躯体,钟离湲此刻脑中是一片空白,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一刀正入心脏,匕首拔出的那一瞬间,鲜血四溅,沾了她满手。而那人的心脏处还在不断向外流着鲜红血液,染红了地板。
钟离湲本来只是想正当防卫,却不曾想这一刀竟不偏不倚直入心脏,这是必死无疑的结果。
不敢想象,她竟然亲手杀了人,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她跑了出去,在河边拼命洗着手和匕首,即使被匕首划伤了手指也感受不到疼痛,随后更是拼命洗着衣服上的血迹。
虽说以前得罪她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她也不至于要了他们的性命,可这次她却直接杀了人。
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更不想回到那个木屋,无可奈何之下,她沿着那条小路离开了,也不管这雨是否淋湿了衣裙,拼命向前跑着,只求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天色渐暗,她一路奔跑,终于到了集市,可是却发觉身无分文,因为走得急,竟忘了拿盘缠,如今只能夜宿街头。
她内心的恐惧仍未消失,此刻的她每一根神经都是高度紧张,眼前浮现的始终是那一双瞪着她的怒眼。
如今她甚至不知该何去何从,她突然觉得原来这个世界是不属于她的。
“小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无家可归?那就跟姐姐回家吧。”
人一旦失去理智,也就失去了判断力,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露出充满笑意的脸,她便毫无思索的跟着她走了,如同没有思想的木头人一般。
后来神志清醒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又进了狼窝,可为时已晚。
她试着逃跑了一次,结果被他们捉回来便是一顿鞭打,每一鞭落在她身上都是火辣辣的疼,衣服上沾满抽打时留下的血迹。当初对付老鸨的那一套,此刻已不再有用。
在马车里过了一天后,这些人将她同其他抓来的人一起关入了一间无窗的屋子,密不透风,里面各种味道混杂奇臭无比。
两三天不给水喝,她嘴角因干涸而开裂,难受至极,身体变得极度虚弱。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屋子有了光芒,她同其他女子一起被关进了铁笼,将她们带到了一个类似人口贩卖市场的地方进行贩卖。
被贩卖的人不分男女,整整一条街,混乱不堪,喧哗吵闹,时常有衣冠得体的人走过。
良久后,一名衣冠楚楚的的年轻男子在关着钟离湲的铁笼前站定,略过其他几名女子,指了指钟离湲:“老板,这女子我要了,开个价吧。”
那人贩堆笑,抬手比划出道:“十五两银子,公子觉得如何?”
“好。”那人也不多说,吩咐身边的小斯将银子付给人贩,随后将钟离湲放入马车离开了。
经过几条熙熙攘攘的长街,钟离湲被男子带进了一座建造平凡的府邸,并命丫鬟为她梳洗了一番。中途给她送了两次吃的来,却始终将她关在屋子里,男子没有再现身,而门口有人看守,出不去。
她不知道那男子买她来做什么,如今她神志已清醒,对杀人的事也能够坦然面对,身体好了不少,如今对她而言逃出去最要紧,不能困在这里坐以待毙。
终于,在她进完食,差不多养足精力,静静思索法子时,房门被打开了。买她的那名男子走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打扮之后还挺标志,看来我的眼力不错。”
半晌,男子见钟离湲安坐案几前,对他不理不睬,神情淡漠。他自顾自一笑,略带戏谑:“我买了你,既给你吃,又给你住,你难道不应感谢我?”
“买我做什么?”钟离湲问得平静。
见钟离湲说话,男子似乎很是满意,微眯了双眼瞧她:“我当买了个傻子,原来不是。明日便是我弟弟二十一岁生辰,你是我送他的礼物,你很幸运,能做他的第一个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