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去请医官的人是妙莺的贴身丫鬟,而妙莺事先就已让贴身丫鬟去买通了医官,一切进行得顺利。
这几日,宾客夜夜增加,今夜更是人满为患,堂内一片热闹喧嚣,灯火如昼。
丫鬟小斯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监视钟离湲的两人都被派去端茶递水了,换成老鸨自己寸步不离的跟着钟离湲。而瞧着堂中这副景象,她此刻已是笑得嘴都合不拢。
“我要的漂亮衣服,金银首饰,你什么时候给我?我可是让你的腰包装了不少银子,当初的约定可不要忘了。”钟离湲见老鸨心情愉悦,免不了要故意坏一坏老鸨的兴致,如此才显得正常。
果真,冷不丁听到这话,老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才又笑了起来。当然这次的笑是为了缓解尴尬,她随即晃着指间的帕子安抚道:“小姑奶奶,明日中午便带你去做衣服,至于首饰,很快也会给你送来的,放心吧。”
钟离湲漫不经心地拍了两下手,也懒得去看老鸨,淡淡道:“这还差不多。”
“阿母,妙莺姑娘怕是不行了,她让您去呢!说是要交代您一些事。”妙莺的丫鬟那愁苦的面容上满是急切,她匆匆下楼后,径直找到了老鸨。
老鸨很是无奈,看了看钟离湲,最终还是选择跟随丫鬟上了楼,而钟离湲也算终于摆脱了他们寸步不离的监视。
钟离湲回房没来得及换衣服,直接将早已准备好的盘缠从窗中扔到了后院,趁人关注歌舞的时候悄悄来到后院,借助后院墙角的一棵大树翻出了院子。
之后摘去了面纱和那妆容,头也不回的拼命向背对月亮的方向跑着,她也不知要去哪,一心只想着离这地方越远越好,今夜宵禁,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都已闭门不出,除了月光,周围再无灯火。
不知过了多久,她到了城门口,但城门已关,想要出城是万不可能的,而如若只在这一个地方苦等下去,怕是迟早会在被老鸨的人抓回去,躲在城门口附近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第二日一早,天色茫茫,待城门一开,她便混在出城的人群中而去。为了缩小目标,防止被找来的人发现,她尽量拣偏僻的小路,提着速度而行。待到天快黑之时,她三面已无路,不得不进入了前方的那片森林。
月光被茂密的树叶遮挡,忽远忽近的幽蓝鬼火在夜风的抚弄下飘飘惚惚,一般人看着的确阴森,而钟离湲此时可顾不得去注意其他。
钟离湲竟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独自在林中求生的情景,如今的她又是十五岁,又到了森林,同样的逃命,多么的相似,不同的只是上次是为了逃脱野兽的利爪,而这次是人的利爪。
跌跌撞撞的一路逃下去,衣服已被汗水浸湿,头上细碎的发丝早已粘在脸上,手臂脸颊被树枝划得生疼,她也顾不得这些,依旧不停歇的奔走着。
不吃不睡在森林中走了几日,她终于在临近溪流旁发现了一所木屋,屋前有两棵梨树,枝繁叶茂,这个时候树上的梨已成熟,挂满枝头。
她走近木屋,发现门关着却并没上锁,叫了两声也无人回应。
木板沉积着灰尘,满树的梨无人摘取,她断定这应该没人居住,于是推门而入,里面的陈设虽都蒙上了薄薄的尘埃,但摆放井然有序,床上被褥叠放整齐。
此刻的她又饿又困又累,看见床榻也不在意是否干净,想着反正如今她这一身的狼狈还不如床榻干净,于是关上门倒榻便睡了过去。
在木屋中,钟离湲也不知她这一觉睡了多久,最终是被突然破门而入的声音所惊醒的。
她立刻翻身坐起,警惕起来,发现门口竟站着个身着一袭刺绣绸缎深衣的清俊男子。
他手提一把利剑,冷清中带着些内敛的儒雅,面容俊逸,头束玉冠,发插玉簪,玉冠下未束起的长发披得飘逸,温文中又不失侠气。
丝丝晚风浮动,落日的余晖在他身后晕染,他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滞愣。瞧向那立于榻前的女子,见她那双清眸静若寒潭,脸上的讶然竟转瞬而消,正平淡地与他对视。
两人并未僵持多久,男子率先开口而问,话音虽清冷,却富有一种磁性:“姑娘为何在此处?”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这又不是你的。”钟离湲的声音冰凉中透着几分傲然,而傲然并非她一贯的说话风格,只是在突然闯来的男子面前,她心里起了戒备,那点傲然只是她防御心理的表现。
听到这话,他嘴角不禁微勾,浮起丝丝玩味:“这木屋还真是我的。”
瞧着他那副确有其事般的姿态,钟离湲听他这样说,虽然略有心虚,但面上依旧平淡无波,语气漠然:“这地方至少有一年无人居住,怎么就成你的了?”
“信不信由你。”他话语简洁,不再多做解释,径直走到桌前,将利剑放在木桌上后落了座。
不管他说的是否为真,钟离湲都不想再争辩下去。她将自己那简陋的行囊往肩上一挎,提步欲走,冷冷地补充道:“既然这里是你的,那今天打扰了,现在还给你,我走了。”
“站住,天色已晚,况且荒郊野外的,你打算到何处去?”他叫住她的同时用目光指了指屋外渐晚的天色。
她脚步轻轻一顿,屋内略显昏暗,自门口照进的余晖将她那消瘦的影拉得很长。立于屋中央的她满脸的不在意,直视了他一眼道:“我不在乎,反正我已在林中走了几天,多走几天也无所谓。”
听着她那轻描淡写般的话语,他神情中闪过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异色,片刻的沉默,最终开口道:“这几日何处也别去了,待我将正事办完,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钟离湲的反驳干脆而利落。的确,她觉得她何来的家,家这个词似乎永远不属于她。
在现代时她没感受到一天家的气息,一个人住着偌大的别墅,每天除了用繁忙的工作填补内心的空虚,便是与琴为伴。
来到个世界,好不容易有了个温暖的家,却要活在那样的生活中,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那个家。
“那你暂且先在这住下,其他事日后再说。”他起身向门外而去,地上是他那逆光投下的影。
望着那道背影,这次换钟离湲主动开口唤道:“去哪?”
她可不想因为她住在这,便把他赶去林中。
“做膳。”男子说完便出去了,阔袖微曳。
做饭?钟离湲心中不免有点狐疑,见他衣着不俗,这样的人会做饭?
带着这份好奇,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也跟了出去。
此时外面的景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夕阳斜照,不远处的溪水波光粼粼,一簇簇墨绿的枝叶金光轻泛,一切皆笼罩在了这余晖中。
她不曾想,自己竟睡了一整日。
梨树下拴着一匹马,男子正从马背上取下两个布袋,一袋应该是做饭用的食材。
古人吃的素类菜品与现代有很大差异,钟离湲在侯府便见识到了,但她却很难叫出名字。
她不再怀疑这里是属于他的屋子,不然有谁会大老远将食材带来这。
屋顶炊烟袅袅,灶台前,她在一旁瞧他生火做饭,有序的娴熟动作,还真像是一个时常做饭的人。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无趣便离开了,独自站在溪边迎望那耀眼的霞光,眼睛模糊了也不在意。
此时她一身的狼狈,这使她竟有想跳进这溪水里洗个澡的念头,然而却又不能。不过虽不能洗澡,但阻挡不了她洗脸的举动,她俯身便洗了起来。
洗过之后,她感觉脸上舒爽了许多,一丝风拂过,格外清凉。
静立良久,天色已昏暗,远处传来一道淡淡的话音:“来用膳吧,姑娘。”
钟离湲应声而去,进门见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油灯旁摆放着一荤一素,两道菜看着还不错。
“谢谢你的收留之恩,还不知你尊姓大名,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的。”钟离湲说的很直接,今日之事,她日后定是要还的。
见她在他对面坐下,他给她递去了一双筷子:“姓景,单名一个‘行’字。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景行,钟离湲感觉这名字好熟悉,透过薄弱的灯光,她不经意又将他瞧了一眼,片刻的思忖,竟恍然大悟,原来那晚在青楼杀人的男子便是他。
那夜她算是第一次见那样的场面,因此印象比较深刻,尤其对他,完全是有印象的,当时一直关注着他出手的动作。换句话说,她对武功这东西起了兴趣,又加之上次在凌居观见延陵楚出手,心中甚至是生起了一种渴求。
景行,陆景行,那夜她听得很清楚,打斗结束后,受伤的两人愤恨地唤出了那个名字。至于这两个名字到底哪个为真,哪个为假,她倒没兴趣深究。
不过,她倒想起一句古语,不禁淡淡念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