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湲冷眸无波,与老鸨相对而视,开口道:“事情很简单,在我晚上演奏的地方置一道轻纱帘幕,再给我找一小块假人皮来,以及掩面绫罗。”
来青楼的人,又有几个不是以貌取人的?钟离湲就是要为这些人制造一种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的失落感来。
“只要能让我有银子赚,这些事都依你。不过你也确实提醒了阿母我,这脸是该掩掩。”老鸨双手一拍,直起身子的同时,脸色瞬间舒展开来。
在老鸨看来,这要求确实合情合理,除去几道鞭痕不说,仅是这原貌,在换颜师没有找来之前,也是不适合去多见生客的。
只是这要假人皮有何用?老鸨虽有些好奇,但也懒得再去多问,这些事在她眼中都没有银子重要。
见眼前的人不做反应了,老鸨自顾自展嘴一笑,指了指身旁的妙莺,转而又看向钟离湲道:“妙莺善舞,而你善琴,这倒是绝配呢。你以后就叫浅烟吧,以前的名字定是不能再用了。”
“你如果没别的事,就去准备晚上所需吧。”钟离湲以拇指随意在一根琴弦上轻抚了一下,微微发出咚的一声,目光掠过老鸨,落在窗口的那缕晨阳上,这明显是嫌老鸨站在她面前太过碍眼。
老鸨似乎也看出来了,这是在嫌弃她呢,可她才不屑于跟一个丫头一般见识呢,她觉得计较这些有失她的风度。一甩帕子,她扭着老腰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却不见她的花魁妙莺跟来,顿了下脚步,扭身开口道:“妙莺,还不走?”
“阿母,你先走吧。”妙莺娇声说道,随即在钟离湲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妙莺闪动着一双杏眼,故意做出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盯着对面的人上上下下地仔细瞧了个遍,目的便是想要激起眼前这女子的异样情绪。
然而,妙莺似乎是失望了,过了良久也不见对方有何反应,只是低垂着眉眼,若有似无地拨弄琴弦,表现得平静自若,根本窥探不出对方在想什么。
最终,还是妙莺先沉不住气了,将脖子向前伸了伸,盯着对方那双冷眸,好奇地问道:“你们皇宫的女人都同你一般善谋?”
听到这话,钟离湲竟是真有了反应,不禁提唇浅笑,笑意中是满满的自嘲,说道:“我如果工于心计,何至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她这算是一时的疏忽大意,便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如今竟还进了青楼,想想是挺可笑的。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尤其还是在面对一个如同布偶一样人,妙莺很快便觉得无趣了,也不再问什么,起身离去。
晚上夜幕来临,醉影楼灯盏亮如白昼,欢声笑语,歌舞管弦,交织成一片喧哗,好不热闹。
钟离湲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准备,待到此时已是万事俱备。她一身浅色衣裙配以同色的掩面丝罗,一款飞天半散发下面是浅淡的妆容,在掩面丝罗的遮挡下只可见其眉眼,只不过依然难掩白皙额头上的那两道随意交错的浅浅鞭痕,而丝罗下则别有洞天。
在房里等了没多久,她便被两个小厮带去了楼下大厅的歌舞演奏处。按照她的要求,这里被一道轻薄的白色帘幕一分为二,外面是舞姬跳舞之地,而里面则是供她弹琴所用的狭小空间。
琴早已备好,一缕缕淡烟正从琴旁的香炉中升起消散,倒也有几分意境。待她坐下不到片刻功夫,便有丫鬟进来告知她妙莺已准备好,只待琴声响起。
依然是那晚在黑暗中弹奏的琴曲,相同的曲子,不同的环境,那晚只是为了吸引老鸨为之动容,而今晚则是为了紧握老鸨那颗唯利是图的心。
老鸨如今虽然答应了她的要求,可依老鸨那“老奸巨猾”的性情来看,她知道,对方依旧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完全信任她。如今不仅想让她接客,而且对她也是极其不放心,担心她逃跑。
也正是因为如此,自从她来到这醉影楼,老鸨竟是派了两人,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她清楚,想要离开这里,首先要做的便要使老鸨对她放松警惕。而在逃离这里之前,想要保全自己的清白,自己手中便必须要握有一件有利的筹码,以此来牵制对方。
委婉中带着欢畅的曲调从轻薄如白羽的帘幕飘荡而出,消散于各个角落,原本嬉笑喧闹的大厅逐渐安静不少,只有个别醉酒之人依然旁若无人般的说着酒话与女子嬉戏打闹,而其他人早已是听得是如醉如痴,忘却身居何处。
钟离湲的琴技虽不能使琴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可是贵在此曲乃是千古流传的绝世之作,听着使人仿佛有一种进入湖中泛舟,渔歌互答,远处山色空濛,近处细波荡漾之意境。且这的人从未听过此曲,因此更添一种新颖之感。
一曲完毕良久,外面的听客方如梦初醒,一时喧闹再起,叫喊声久久不息。
人总是会被新鲜的事物所吸引,为之疯狂,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钟离湲便是恰好利用了这一点。并且她对外面那些人的反应也早已习以为常,现代社会夜晚的灯红酒绿远比这繁华复杂许多,她一个早已对此麻木的人又怎会再生波澜?
为了保留客人的兴头,今夜老鸨要钟离湲弹奏的就只是一首曲子。
如今,钟离湲的任务算是已完成,正当她起身准备从侧门离去之时,老鸨挑帘而入,神色中洋溢着喜气,面带浅笑,扭着腰肢施施然走到钟离湲面前:“我们可是有过约定,我不强求你接客,但是如果客人强行要见你,我也无法阻止。如今孙郡守的大公子要你独自为他弹奏一曲,人家位高权重,我可得罪不起。”
“你不为难我,我也不会为难你,去准备吧,我待会就去。”钟离湲话语淡淡,转身而去,留给老鸨一个背影。老鸨的这副嘴脸,她再了解不过,懒得去看。
如今要见客,钟离湲之前所住的那个简陋房间自是不行。她回房简单准备了一下后,跟着一个丫鬟而去。
醉影楼的房间繁多,不过这在钟离湲看来,倒也符合这场所的性质,正常。毕竟这是卖身取乐之地,最不缺的便是女人与房间。一路上走过几段阶梯,又拐了几道回廊,最终丫鬟才带着她在一处房门口顿下步子,推门而入。
此刻那位孙公子还未到,屋内装扮的色彩艳丽,青楼乃烟花之地,房间陈设艳丽繁杂再正常不过。这与王侯之家女子闺房的别致典雅形成巨大落差。
屋子中间的帘幕内摆放着一扇屏风,灯影在画屏间徐徐闪耀。经丫鬟告知,弹奏所需的琴已经率先命人放在了屏风内的案几上,因此钟离湲入门后径直走去屏风后,在案几后坐了下来。
屋内相对寂静,不久后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闲适回荡,来人似乎是在房内信步走动。
灯火融融,钟离湲双手开始在琴弦间抚弄,起初只是有细碎之音传出,就如水滴落下般断断续续,夹杂在那脚步声中。
脚步声渐渐在屏风外的案几前消失,而钟离湲的曲音也已走上正轨,《醉渔唱晚》的曲调慢慢倾泻而出,回旋于屋内,飘荡于屋外。那孙公子倒不像刚刚堂中其他听客那般言语,只是静静的听琴。
最终,曲子的余音落下许久,屏风外传来几声掌鸣,以及回过神后的赞叹声:“浅烟姑娘真是琴艺超绝!”
钟离湲不曾做出任何反应,过了片刻后,许是外面的人已有些沉不住,不禁开口道:“我昨晚便已听见浅烟姑娘的琴声,奈何阿母死活不让见,而今夜有幸能与姑娘独处,我心甚喜。”
听到这话,钟离湲那微勾的唇角旁挂起了一层嘲意。昨夜,她确实在房中弹过片刻的琴,不过楼下厅堂如此喧哗,能听到这琴曲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吧?
而这孙公子却是听到了,不想也知,定是在楼上某个房里,那必然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在钟离湲看来,一个整日混迹于烟花之地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的行为简直有辱斯文。
不过想想也是,男子哪个不是如此?尤其是古代像所谓的那些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并且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整日流连于这种地方还是一件雅事呢。
夜风自窗口阵阵吹拂,灯火印出一道道罗幕的影婆娑摇曳。孙公子面向屏风侧坐在案几旁,几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案沿。
等了良久,依旧不见屏风内的人有任何反应,他不禁自顾自地低头浅浅一笑,目光随即再次落在了那扇屏风上,并尽量使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温润:“我知姑娘卖艺不卖身,但是姑娘可否出来与我见一面。若能与姑娘为友,也是幸事一件。”
既然应下了老鸨的要求,如今她人又已在这间屋子,那么岂有不见的道理,扭扭捏捏可不是她的风格,要见那么便大大方方地见。至于刚刚那男子所说的所有话语,她只是不屑于理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