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孛天君站在供奉神像的香案上,看着底下的四人。准确说来,是看着乔巡。
她的眼中貌似时不时有雷霆闪过,
看着只是看着,并没有说什么,或者说,她还在反应已经思考。
某一刻,她呆滞了一会儿,随即回过神来,摇头说:
“你不是真武。”
乔巡说,
“但我们也并非不可以交流。”
“余……我许久未与凡人往来过,快丢掉人间的习性了。”月孛天君继而说,“不过,这人间,也并非我以前所在的人间。凡人也并非我所认识的凡人。”
她遥望着远方的灯火,
“落入此地,也算是逢着一劫了。”
乔巡问,
“你是月孛天君?”
“我是这个名号。不过,月孛天君并非是我。”
吕仙仪有些懵,
“但月孛天君不正是朱孛娘吗?”
朱孛娘摇头,
“月孛天君是神,我并非是。只有成为神,才是月孛天君。我现在,只能算是……有这个名号而已。”
朱孛娘说完看着乔巡问:
“为何,你有真武的气息?”
乔巡负手而立,笑着说,
“我并没有与你解释的必要。我甚至不知道你是敌是友。”
朱孛娘神情不变,
“但,你们前来找寻我,不正是带着目的的吗?”
“当然。月孛天君,朱孛娘。你还记得断海山下面那个防空洞吗?那十二尊石雕,那座……转生仪式下的祭坛。”
“我记得。”
“你,依靠着我的一位朋友转生了。这可以作为我们找寻你的理由吗?”
朱孛娘身形摇动,从供奉神像的香案上虚踏而来,
“所以,你们是来问责的,还是来寻求恢复你们朋友真身的办法?”
乔巡问:
“为什么不是两个都是?”
朱孛娘暂且沉默。她看着乔巡,眼神承载着岁月的深邃感。即便是顶着十四岁的容貌,也完全无法把她当成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反而说,她那无形的神威,反而给了深沉的压迫感,
“我接受你们的问责。也会给予你们恢复你们那位朋友真身的办法。”
四人一愣。
他们没想到这位神仙这么好说话。
这反而弄得他们不知如何是好。问责,到底按照个怎么问责法来呢?
但很快,朱孛娘给出了说法,
“按照真武的威训,凡是神仙之事,伤及、危及无辜凡人者,剥夺神位,受禁千年。但我现在并没有神位,如果你们能够接受,在之后我会由你们处置,受禁千年。”
这……
众人看着这位神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不成,真的把她抓起来关个一千年。
那没什么必要。
乔巡问:
“为什么是‘之后’?”
朱孛娘说:
“因为我尚有要事。”
“是什么?”
她看着四人,摇头,
“我不能告诉你们。然后,我给你们恢复真身的办法。”
说着,她双手合十,继而迅速结出一些繁复的手印。依稀可见,一些金色的符文在其中流转。
最后,一枚特殊的符文悬浮于空中,
“你们记下这枚符文的构造。将这枚符文铭刻在石雕身之上即刻。”
辛渔迅速用特殊办法,将这枚符文的构造记在意识海中,然后传回到燕都市。她接着问:
“你姐姐也依靠我们一位朋友转生的,可以用同样的符文恢复吗?”
朱孛娘摇头,
“不行。”
“那我们还得找到你的姐姐。”
乔巡看向朱孛娘,想了想问:
“你们为什么要躲?”
朱孛娘说,
“有敌人。”
“敌人?”
她似乎并不介意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并非是秘密。
“我同地司太岁、雷部电母转生以后,就被敌人发现了。我们尚且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现的,也不知道他们的力量来自于什么,但目前,以我们三者之力,无法很好的应付。”
乔巡问,
“刚才外面的那位……人间通判是敌人吗?”
朱孛娘点头。
乔巡说:
“那个人提到了一个名为‘上方阎罗’的存在,还有……地府。是真的阎罗和地府吗?”
朱孛娘摇头,
“阎罗王并不在这个世界。地府……也只有一个地府。”
“那这边的是什么情况?”
“古往今来,一直有私造神社,私自称神的存在。这并非什么罕见的事情。我过去也遇到过不少这种人,也亲自解决了不少。但无一例外,那些人都只是无知的妖魔鬼怪在作祟而已。但这次……”朱孛娘皱眉,“对方真的有神位。我很难想象,有神位的存在,会去冒充其他神仙吗?”
辛渔问,
“所以,你们之前从霞雲观逃走,也是因为受到了袭击吗?”
朱孛娘点头,
“我们应该藏得很好。但可惜,不知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但也许……”
“也许什么?”
朱孛娘摇头,
“应该只是我想太多。”
她目光微沉。她其实想说,先前在霞雲观的被火焰焚烧,那些火焰……既陌生,又熟悉。熟悉的力量,陌生的感觉。
纪正志最关心的还是那些古符文,问: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抢夺那些古符文?”
“古符文?”
“就是从我……那边抢走的那些东西。”
“那并非是符文,只是开启幻·长安的神告。”
“幻·长安?神告?”
忽然冒出来两个从未听过的陌生词汇,几人有些迷茫。
朱孛娘从悬浮状态落地。
然后,几人这才直观地感受到,她的个子……很小。
大概一米五高,也许还不到。
体型也偏清瘦。
乔巡四人里最矮的吕仙仪也有一米六八,快要高出朱孛娘一个头了。
众人稍稍低头看她,才有了一种看小孩子的感觉。
朱孛娘显然不知道四人的想法,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在乎。如同一开始乔巡的感受那样,她曾经是一名正儿八经的神仙,心如明镜,虽然现在没了神位,但心还是那颗神仙的心。
神仙不会在乎凡人在想什么。只在乎凡人做了什么。
只要他们不真的做出冒犯她的行为,她不会有任何计较。
朱孛娘走向外面,看向鬼市,眼神变得有些浅淡,
“渡不过的亡魂……可怜的凡人……”
她随即有些伤感,
“可我……无能为力。解不了这份仇与怨。”
乔巡问:
“什么无能为力?”
“这森森的鬼市,拘束着上千个亡魂。我本应该……将他们一一超度送归。可我,现在做不到。只能看着他们受苦受难。”
几人对这位神仙的看法渐渐有些改观。
神仙庇佑凡人这种说法,在进化者时代以来,早就被敲得支离破碎了。
朱孛娘即便是在自己处境不佳的境地,也还惦记着受苦受难的凡人。她也许是一位真正的神仙。
乔巡问:
“将他们超度送归,要怎么做?”
“人死归天地,一生的恩怨与叨扰,同最后一口气吐出去,落个干干净净的魂灵,消解了意识,便就此溃散。可若消解不了意识,便会化作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有人将孤魂野鬼聚起来,就成了鬼市。本应该解了他们的意识即可,但有人养鬼于市,在这里造了囚笼。我破不了那囚笼。也许我还是神仙的话可以,但我不是。”
朱孛娘语气稍显落寞。
不知是在伤感如今的处境,还是在追忆曾经的时代。
“如果我能破了那囚笼呢?”乔巡问。
朱孛娘看向乔巡。对于这个有一丝真武气息的凡人,她还有些许警惕。
因为在她的认识里,真武气息不应该这么早就出现。应该在更加恰当的时机才是。
而且,真的还会有真武吗?
对于乔巡说的话,朱孛娘回答,
“你应该是有要求的,不然不会这么问。”
“是的。”
“但说无妨。”
“对于你所提及的‘幻·长安’,我很在意。之前在一个偶然的机遇下,我见过一位神仙,丙辰太岁。”
朱孛娘讶异,
“辛亚星君也转生了?”
乔巡摇头,
“不,辛亚星君应该彻底消陨了。我只是见到了他留存于图腾中的一点残像而已。一开始,他也像你一样,把我误认为真武。”
“你的确很像……”
“辛亚星君在彻底消陨前,为我展现了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我毕生难忘。我想,那也许就是长安城。”
朱孛娘说,
“但幻·长安并非真正的长安城。长安城也早已消失了。随着那个灿烂的时代,一起消失在历史之中。”
“幻·长安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真正的长安在这个世界的投影。曾经是一座巨大的世界枢纽,连通着许多世界,作为一个世界枢纽,在遥远的时代里,它曾一度繁华得不成样子。诸多的世界因为幻·长安而彼此连通,也因为它,而共同毁灭。”
“因为一个城池而毁灭?”
朱孛娘正欲开口,紧接着想起什么,继而摇头,
“这暂且还算是一则秘辛。我不能告诉你。”
“事关什么的秘辛,不能透露吗?”
朱孛娘看着乔巡,说:
“你真是个好奇的人。为什么想要了解这些呢?”
她并非是在质问。
乔巡稍稍停住,接着说:
“就像看到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自然会想要知道更多。”
朱孛娘摇头,
“不,你骗不了我。你的目的不只是这个。没有哪个强者了解一件事,仅仅是为了知道事情的经过。”
乔巡缓了缓,
“我也许不算是强者。”
朱孛娘并不就此发表意见。她说:
“我不会告诉你这些的,作为一个转生的神仙,我理所当然肩负着一些使命。在使命未完成前,任何可能影响到的因素,我都应该规避。你还是说你具体的要求吧。”
乔巡说,
“我们想进入幻·长安。”
“当然可以。而且,谁都可以。幻·长安对任何人开放,前提是它开放了。”
“也就是说,现在处于关闭状态。”
“过去这么久,没人知道那里面现在是什么样了。我们找寻神告,也是为了再次开启它。”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每个人都能在那里找到自己所向往的事物,也能找到自己所厌恶的。”
朱孛娘这么说,几人对那里更加好奇与向往了。
乔巡冷静下来,笑着问:
“如果我解了这座鬼市的牢笼,那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朋友……”朱孛娘稍稍愣住,接着摇头,“成为朋友不需要代价。而且你的目的不单纯。”
吕仙仪警惕地看着乔巡。
“别这么说。”
朱孛娘说,
“不管你是否要从我身上套出更多秘密,我都要明确地告诉你。不要用欺骗作为代价。凡人与神仙成为朋友,甚至成为眷属,都是有过的事情。过去守神的时间里,我虽然并不常亲近世人,但并非意味着我是不知人间烟火的出尘仙人。”
乔巡说,
“我其实想说,我们可以像朋友那样好好相处。其实,对于你们神仙,我们这些凡人真的很想了解。”
朱孛娘想了想,
“并非不可以。也的确,我们自转生后,一直缺乏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
乔巡想,神仙也很好说话嘛,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
说起来,月孛天君朱孛娘也并非生下来就是神仙,曾经也是个凡人。
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丢掉以前看得影视剧,对神仙的固有印象。
最起码,他从小看的仙幻剧里,神仙之于凡人,貌似……更像反派?
“那我先解了这座牢笼。”
乔巡说完,迈步走向鬼市。
信息领域张开,
鬼市的一切都变成可以分析的信息、数据。
一一分析,一一探究。
慢慢寻找关键点。
的确跟朱孛娘说的那样,这座鬼市被一座牢笼所囚禁了起来。一座无形的牢笼。
并且,这座牢笼上的味道、气息、痕迹,跟他之前通过那个人间通判的金印,所感受到的金印另一端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座牢笼,其实是那个所谓的地府制造的。
这就让乔巡更加好奇了,那个地府,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在世界上活动的呢?
是像黑色那样的降临派组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