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茂纱绪莉坐在卧室的飘窗上,面前放着张小桌子,小桌子上摆着本没有封面,十分陈旧的书。
这是她在天堂第二天“归宿之地”从阿列斯那里得到的。
里面记录着过去天堂死去的灵魂走向来世的一生。
那个时候,她和阿列斯探讨过什么才是最好的归宿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桉是,通往所热爱的,便是最好的归宿。
她翻开这本书,认真看了起来。
自从得到这本书后,这还是第一次全身心地认真
能做到全身心投入,也是因为她了结的心中的一桩愿望。尽管,这个愿望最后没能真正实现,但终归到底也是有了个说法,划上了一个句号。所以,她并不伤心难过,反而有种“一切并没有变得很糟”的释怀感。
她稍稍抬起头,向客厅外阳台的方向看去,随后低下头,沉下心
天堂里,那些死去的灵魂的一生,如同幻灯片,在她脑海之中闪烁。
每一段人生剪影,都给予她一点感悟。
这些感悟如同微弱的星光,不断在她思维的深空里汇聚。
一点、两点、三点……
逐渐地,汇聚成一条星河带……
逐渐地,汇聚成漫天的星海。
辽阔无垠的星空,在她的思维中逐渐凝结。
……
三日后的清晨。
乔巡走出卧室后,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五茂纱绪莉。
他问,
“怎么不开灯?”
说着,打开了客厅的灯。
明亮的灯光让五茂纱绪莉微微眯了眯眼睛。她抬起头,看着乔巡,
“乔先生,我……昨晚做了个梦。”
乔巡微微一顿。如果只是一个梦的话,应该不至于专门说出来。他坐下来问:
“是什么?”
“我梦见一个巨大的熔炉。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熔炉之中诞生。我也在其中诞生了。我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十分高大的背影,背影牵着我的手,对我说,‘从今天起,你就叫‘照见’’。然而,一切消失不见。我孤独地飘荡在深空之中,跌入一个又一个宇宙旋涡。直至坠落在地球上。”
“是照见巫女的记忆吗?”
“我不确定。但是,我感受到了一种呼唤。来自那座熔炉的呼唤。好像,需要我去见证什么,需要我……去做些什么。”
“为什么突然做了这个梦?”
五茂纱绪莉说,
“这三天,我一直在感受天堂中死去的灵魂的一生。”
她将阿列斯的那本笔记递给乔巡。
乔巡接过来翻看了一番,然后蹙起眉,
“‘归宿’?”
五茂纱绪莉点头,
“我想是的。”
乔巡把书还给她,
“你认为你梦中的呼唤,是一种‘归宿’吗?”
“我不知道那是对我的呼唤,还是对照见神性的呼唤。但,那种我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感觉,十分真切。”
“你的想法是?”
“我……既然承接了照见神性,就终究要去面对。不论是好是坏,我总要去面对。”
“纱绪莉,不要给自己徒增压力。”
“但,我受够了漫无目的的生活了。我无法想象,我如果继续过着之前的生活,会不会逐渐成为一具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这么说,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五茂纱绪莉的双眼露出些许哀求的意味,
“是的,但是……”
乔巡看透了她的想法。她希望他去挽留她。
他当然不能做她软弱退缩的理由。微微沉气后说,
“纱绪莉,‘归宿’不是你出发的理由,你要记住这一点。你不是去寻求自我的归宿,而是主动地去创造自己的归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五茂纱绪莉肩膀一抖,
“明白。”
“希望以后能在有限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碰到你。”
“再见面的话,你会给我一个惊喜吗?”
乔巡说,
“如果久别重逢算是惊喜的话,那大概会有的。”
五茂纱绪莉站起来,蹙起眉,歪着头,
“乔先生,你的心是不是被铜墙铁壁保护起来的!”
“什么?”
“我就很想知道,到底谁才偷的走!我非要知道,非要弄清楚。我总会知道的!”
纱绪莉一连说了好几个“知道”,然后抱着书进了卧室。
乔巡望起头想,
那座铜墙铁壁大概已经摇摇欲坠了。
中午,
五茂纱绪莉为乔巡做了最后一顿午餐。
午餐过后,她告别了。
面对突然的告别,最懵的肯定是依念薇和奥尔科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五茂纱绪莉一番解释后,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选择跟她一起离开。就当是三人小队冒险历程的续篇。
突然离去,对依念薇而言,是没什么压力和负担的,因为她从黑色革命获得自由后,本身在地球也就没什么留念了,何况,她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依红,还在远方。
但奥尔科特不一样。
她前不久才拒绝了自己的姐妹,现在立马就要跟着认识不久的朋友离开。
对她而言,有种“背叛了菲尼克斯”的背德感。
所以,为了缓释这种背德感,她跟乔巡交代了好久,反复强调自己拒绝菲尼克斯不是因为更想跟纱绪莉和念薇两人一起。
乔巡反复表示理解后,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收整完毕后,三人没有多留片刻,直接离开了。
望着空荡荡的客厅,乔巡低声自语:
“都要去做自己的事啊。”
他孤零零地坐在阳台上,凝望着折叠空间的远方。
时间飞速流逝。
傍晚,辛渔下班回到家。
进门后,她发觉今天家里出奇的安静。难道都出去玩了吗?
但紧接着,她瞥见阳台上乔巡的背影,打开灯问:
“没出门的话,为什么关着灯?”
乔巡回答,
“懒得开。”
辛渔吐槽,
“你可真是懒得可以。”她又问,“她们三个呢?”
“走了。”
“走了?”辛渔眉头一跳,把乔巡的躺椅转了一圈转到面朝自己,“怎么回事?”
乔巡说,
“纱绪莉要去做件事。念薇和奥尔科特跟她一起。”
“去哪?”
“地球以外。”
辛渔一下子跳脚了,
“好你个乔巡,在家里一天什么也不做就算了,居然连三个姑娘都看不住!”
乔巡捏了捏鼻子,
“人家真心想走,我怎么可能看得住。”
“别给我嘴硬。你要是真心想留,纱绪莉可能会走吗?你当我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啊,还不是你一句话就能留住的?”
乔巡直勾勾地看着辛渔,
“但,我真的会因为想她留下来,就让她留下来吗?”
辛渔看着乔巡一会儿,长叹口气。的确。她了解纱绪莉,更了解乔巡,知道他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去左右别人的人生。她低下头,扶额说:
“怎么样也得等我回来吃顿饭啊。刚在外面连续忙了七十多个小时,累得不行,结果回到家,家里能安慰人的几个开心果没了,只剩个连灯都懒得开的懒猪。”
乔巡悻悻然,
“我也可以安慰你。”
“你怎么安慰我?”
乔巡一本正经地说,
“欢迎回家,您辛苦了。”
“滚蛋!”
乔巡笑了笑,然后他认真打量了辛渔一番,
“你晋升了?”
“嗯,前两天的事。”
“怎么晋升的?晋升仪式是什么?”
辛渔挽了挽鬓发,
“开会的时候轮到我发言,我刚开口就晋升了。很平常,很自然。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错觉呢。晋升仪式的话……不知道开会算不算……”
“当然不算!晋升仪式,是为了完成晋升而特意进行的某种特定的刺激。”
“那就没有。”辛渔小心问,“会不会有问题啊。”
乔巡笑着摇头,
“没有问题。不仅没有问题,反而好得很!晋升越自然,就越安全,碰到意识寒冬的概率就越小。像你这种晋升,大概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碰到意识寒冬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你现在很清醒,足够认识自己,并且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辛渔端着下巴想了想,
“好像的确是诶。你们都平安无事后,我成天就不担心什么了,很轻松自在。”
“你居然变得这么容易满足了?仅仅只是我们平安无事,你就轻松了?”
辛渔摊了摊手,
“也许吧,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
“我不相信你对广袤无垠的有限世界不向往。”
“不向往……那是假的。但我知道,我现在不应该操之过急。我要准备好了,才会出发。”
“也好,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
“不过!我觉得,如果我前两天没晋升,拖到今天之后,那晋升后可能就会有意识寒冬了。”
“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的开心果们弄丢了!”
“……”
乔巡深吸一口气,笑着说:
“其实你想想啊,她们三个走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说明,她们也都在为自己而活着,为自己而努力。看着她们离开,有种大人看着孩子长大的感觉。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并且有了自己奋斗的目标,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辛渔手掌撑着下巴,
“以前的父辈们呢,把孩子养育成人,等到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后,往往都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呢?你喜欢的事情难不成就是赖在我家里当个废物吗?”
“不。我……只是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
辛渔说,
“不确定的话,就去把仙仪给我找回来。还有,那个叫南雫童的孩子。”
“仙仪的事,你关心有理由。但南雫童你这么关心干嘛?”
“你可以说我不关心她,但你不能说我不关心你。”辛渔说,“南雫童到底是你心里的刺还是痣,我可说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一天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遭遇着什么,过得如何,你的心就难过一天。”
“怎么会。”
“别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辛渔叹了口气,“我以前常说你是个性情寡澹,自私冷漠的人。但偏就这种人,但凡心里装着某个人后,就在意的要命,一旦那个人不知安危后,就担心的要死。南雫童,恐怕早就装在你心里了。”
“你这么确定?”
“我确不确定不重要。非得跟我争一个对错也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在不在你心里,你清楚。担不担心她我更加不用多说。”
乔巡低下头,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
“乔巡,你喜欢那个孩子吗?”
“她只是个高中生,我怎么也不至于会喜欢上一个高中生。”
“所以,她不是高中生的话,你是否会为她而心动呢?”
乔巡微微顿住,
“不知道。”
辛渔说,
“因为高中生这个身份而无法喜欢。那我只能说,你算是一个有道德感的人。而一旦高中生这个身份没了,你又立马喜欢上了。那我可就要说你是个道德败坏的人了。”
“为什么?”
“因为你把这种情感标签化了。‘身份标签’左右了你的情感。”辛渔说,“我不会把你对她的情感定性为爱情。因为你目前过于混乱了。你是否把自己对她的担心误解为喜爱之情了,我是弄不清楚的。不过,我支持你去弄明白。”
乔巡看着辛渔,
“作为吕仙仪的好姐妹,你难道不应该更加偏向她吗?”
辛渔说,
“仙仪是我的好姐妹,我当然希望你还是能她复合,那样对我而言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是嘛,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不为情所困。在我看来,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为情所困是最蠢的一件事了。”
“……变着法子骂我是吧。”
“只有觉得自己被骂的人,才是真正被骂了。你要是骂我一句,我毫不在乎,那你算是骂了我吗?”
“对你而言算不算我不知道。反正有人骂我,我会把他的嘴巴撕了。”
辛渔脸凑上去,
“来,来把我嘴巴撕了。”
乔巡望起头,
“常有言,打是亲骂是爱。我就当你是爱我的了。”
“德行。”
乔巡看了她一眼,
“给我灌了那么多鸡汤,不妨说说你自己真切的建议吧。”
“真的要我建议?”
“嗯。”
“我就不说建议吧。你反正这段时间迷茫得很,我就再当你一回的队长,直接给你安排个任务去做。”
“什么任务?”
“尽快想办法把南雫童安安稳稳地给我带回来!”
乔巡挑眉,
“你之间还让我去把吕仙仪带回来,这就改口了?”
“你不是说了吗,仙仪是主动离开的,而且你也知道她在哪里,那随时都可以去找她。但南雫童你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去了哪里,而且比起仙仪,既然南雫童更让你心里又乱又焦虑。那就先去把南雫童带回来!”
“这么说得我好没面子。”
“在我面前,你还想要什么面子啊?”辛渔说,“你强势了那么久,是该受受苦了。”
“我哪里强势了。”
“别废话了,你就说去不去吧。”辛渔霸道地说,“不去的话,现在立马滚出我的家。”
乔巡妥协了,
“得,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别搞得像我是强迫你的一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迟早得解决南雫童的事情,只是嘴硬而已。”
乔巡不得不承认,辛渔真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把他的心思猜得个七七八八的。
同样的,余小书其实也很了解他。
但是对他而言,面对余小书跟面对辛渔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如果说前者像知己的话,那后者……说句不好听的,就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