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女士这话是在给夏歆台阶下,同时也是一种警醒。
夏歆对上崔敏真的目光,看到了她眼里深处的警告意味,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更重了,压得夏歆身体甚至微微发颤。
可能过了一秒,又或是两秒。
夏歆最后还是伸出手,强迫自己露出一抹笑容来:“谢谢。”
手上的红包终于被人接过了,玉琅清宛若看不见夏歆难看的脸色,也看不见她那抹比哭还渗人的笑一样,淡定收回手。
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云城贵女的优雅味道。
有一刹那,夏歆差点以为自己是刚给她提了裙摆的小厮,刚接过的,是她赏的小费。
气氛无声僵持,崔女士眼眸在夏歆和玉琅清身上绕了一圈,最后瞥向了夏眠那边。
不过此刻夏眠坐在玉琅清的另一边身侧,崔女士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夏经安没再说话,看似沉静的面上也有些思量的神色存在,他抬手摁了一下茶几上的自动加水按钮。
纯净水从水桶里上来,游走过透明小水管,注入烧水壶。
水声哗啦间,夏经安开口道:“听说琅清很会品茶,今天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怎么样。”
莫名尴尬的气氛就此被这道水声打散。
崔女士接着开口:“琅清很懂茶吗,那看来跟你叔叔会很有话题了。”
完了又对没什么存在感的夏眠道:“时候也不早了,夏眠,去看看陈姨做好饭没有,顺便洗点水果出来。”
“嗯。”
夏眠应了声,下意识的看了眼玉琅清,不知道留她一个人在这行不行。
但随后又想到,无论是崔女士还是夏主任,对她怕是只有恭维,生怕她感到不自在,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
再者,就算自己在这,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像是感知到夏眠的担忧,玉琅清也看了眼夏眠。
两人这边浓情蜜意的对视,落到和她们最近的夏歆眼里,只觉得碍眼得不行。
夏眠进了厨房,玉琅清收回目光,移到茶几上。
桌面上有一个果盘,上摆着满满的水果,一把小巧又锋利的水果刀斜斜放在果盘边,旁边还有几杯果汁,是她们刚坐下来时陈姨送来的。
玉琅清没碰。
茶台在夏经安那边,离她不近。
按理,应该她给夏经安泡茶才是,但既然自己不便,她也没推辞,顺其的由着他来。
崔女士吩咐完夏眠,又把话题移到有关于茶的方面,和玉琅清找着话题聊天。
玉琅清今天带来的礼物里还有一盒普洱,是本省的一个市所出的古树茶叶,茶香气极好,口感却又微微略涩。
喜欢的人爱得不得了,不喜欢的人嫌弃得不行。但这并不影响它的价值,每年所产不过十斤,早就被各方大佬定了,有价无市。
夏经安知道后直接隔着包装嗅了嗅,爱不释手,嘴里却道:
“怎么想着给我送这个,亲家似乎也很爱茶,这还是留给他吧。”
玉琅清缓声道:“我爸不太喜欢这个口感,他更中意绵柔一些的茶。”
夏经安本就是客气一下,闻言也就没再拒绝,还想着直接打开来泡一杯和玉琅清一起品尝。
玉琅清拒绝了,说自己也不喜欢这个,让他先留着。
夏经安一听,拿着茶叶上了楼,说要取一个他收藏的碧螺春来给泡给玉琅清试试。
他倒是高兴得了好茶,一旁的夏歆却皱起了眉头。
对她来说,玉琅清刚才客套的话就是在表示,这盒茶叶是她和她家里人都不喜欢不爱喝的,才拿来送给他们。
怎么,她家对她而言,是垃圾处理处吗,不喜欢的东西就送过来?
夏经安一走,客厅里就只剩下崔女士和夏歆陪着玉琅清坐着。
“你叔叔啊,也就这点爱好了。”
看着夏经安这就上了楼,崔女士嗔了句。
玉琅清没接话。
崔敏真也只是说说,很快就把又起了话头,说到夏歆身上。
明面上是在说夏歆没有好好学习,没学些有文化的东西,反而跑去学美术画画,暗地里却是在把她甚至烘托到了艺术家的层次上去。
崔女士知道,别看玉琅清现在是个医生,可她怎么也是玉家独女,身边的朋友很多都是云城富人家的孩子,那都是贵女名媛。
贵女名媛这些,最喜欢的就是开工作室,开画展,开巡演,烧钱。反正跟艺术沾边表达自己风格的东西,往名媛那边看就对了。
玉琅清听了会儿,大概知道了她的心思。
想让自己帮忙引荐引荐,给要实习的夏歆找个好老师。
崔敏真还热络的和玉琅清聊着,完全没注意到玉琅清只是在听,根本没说几个字。
崔女士话头还没聊完,手机忽然响了。
对玉琅清歉意的笑笑,她拿起手机走到了外面院子去接听。
崔女士一走,客厅里人一下子少了一般。
玉琅清抚了下裙摆,没看夏歆一眼,跟这个空间里就没她这人一样,她站起身,想去厨房看看夏眠,却听见旁边的夏歆语调很慢的喊她:“玉琅清。”
玉琅清闻言,垂眸,睥睨着沙发上的小姨子,涂着车厘子色的红唇微动:“怎么,崔局长和夏主任,没教过你什么叫做礼貌么。”
夏歆脸色一变,恨恨的瞪着玉琅清。
玉琅清看她这生气的模样,轻轻一笑:“我的名字是你能喊的?叫我嫂子。”
她明明语调平平,像是在和友人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可听在夏歆的耳朵,却是讥意十足。
本来心里就堵得慌,不被人待见又被她这样教训了一番,夏歆被心里的火烧得失去了理智。
“呵,嫂子?也就是你了,长着一双眼却只用来做装饰。”夏歆讥讽一笑。
“没人看得上的东西,塞到你那,你别还以为自己捡
到了什么大便宜吧?”夏歆语速很快,像是把心里的怨怼都通过语言发泄出来一样。
“一个傻子而已,你还真把夏眠当成宝……”
“闭嘴。”
夏歆未完的话,在玉琅清动作极快的抽出茶几果盘上闪着银光的水果刀贴在自己脸上时,戛然而止。
冰冷的刀身此刻就紧紧的贴在自己脸上,刀背甚至让她的脸上呈现出一道挤压的红痕。
锋利的刀刃这一刻与玉琅清身上摄人的气势合二为一。
而比刀更冷的,是玉琅清的面容。
她微微弯腰,身上的气势压得夏歆直往沙发里缩了又缩,一双刚才还满是倨傲不屑的眼,现在全被惊恐占据。
身体与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窖。
“你……你想干嘛啊……你疯了吗!”
夏歆语气里都带上了点哭腔。
她实在没想到,看着清冷淡定还有些少言的玉琅清,会一言不合的直接拿刀子。
她的脸可是她最珍贵的东西之一,要是真被玉琅清不小心划了几下,她不就毁了。
想到这里,夏歆更是动也不敢动。
“呵。”
玉琅清学着她刚才那讥讽的样子,也呵了一声。
只是她的这一声,让夏歆整个人都在抖。
“你以为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蠢货,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
玉琅清压着声音,只让两人听得见。
“怎么,你是想告诉我,你们夏家让我玉琅清成为了冤大头?”
“想让我找你们夏家算账吗?”
夏歆浑身惊出了冷汗,这才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的不过脑。
要是真惹恼了玉琅清,那就意味着惹了玉家,她刚说的那些话,就像奸商大肆对着顾客说,自己刚卖给她的东西有多么的不堪……
昨晚崔敏真可是才和她耳提面命完……
“蠢东西,给我听好了。”
玉琅清手上一动。
水果刀像是她常用的手术刀一样,在夏歆脸上拍了拍。
被她这一拍,夏歆脚都在发软,生怕她一个没控制好,给自己脸上留下几道难以抹去的口子。
如同玉珠落玉盘的动听声音,吐出来的话却让夏歆觉得,是密室逃脱游戏里,追着她的杀人狂魔,又或是地狱里出来的修罗,在找她索命。
“夏眠在我这而言,她先是我的妻子,才是你的姐姐。”
“你要是再敢对我的妻子不敬,我就让你知道,割一百零八刀都不流血,是什么感觉。”
说完玉琅清刚直起身,就听见厨房有脚步声传来,她想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却没来人快。
夏眠捧着一盆葡萄,已经绕过摆件架子,走了过来。
三人相对,夏眠愣了愣。
玉琅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
烟粉色裙子下,是又长又直的腿,
白得晃眼,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蓬松如海藻似的黑卷发一半披在肩后,一半滑落到了身前两侧,整个人精致又漂亮。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和沙发上的夏歆大概只隔了一步的距离。
更让人不解的是,她侧对着自己的右手上,拿着锋利的水果刀。
有那么一瞬间,夏眠以为自己误入了杀.人未遂现场。
毕竟,一向骄纵嚣张,任性跋扈,觉得所有人都要围着她转的夏歆,看起来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脸色苍白。
在看见自己时,脸上甚至还闪过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有只虫子。”
沉默间,玉琅清淡声道,眼也不眨的伸出左手,走到垃圾桶边,做了一个扔物的动作。
然后,又自然的回到沙发边,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从果盘里拿了一个雪梨,准备削皮。
虫子?
扫了眼现在还没回神的夏歆,夏眠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又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
嗯,应该是合理的。
什么杀人未遂的东西,应该是自己悬疑剧看多了。
玉琅清肯定是刚想吃水果的时候,突然从水果里跑出来了一个虫子。
夏歆也看到了,继而就吓了一跳,于是玉医生不得不先把虫子弄死,再去削水果。
虽然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有虫子。
夏眠把葡萄放下,没坐下,犹豫的问玉琅清:“你……要先洗手吗?”
和她接触几次,也知道了她的习惯,不管之前在做什么,吃东西之前肯定要先洗手。
她现在准备削雪梨吃,刚还抓了虫,肯定很想洗手吧。没主动提出来大约觉得这里不是自己家,不方便。
玉琅清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很快就把刀和梨都放到了桌面上:“要。”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卫生间,独留夏歆在客厅,心跳还未平复好。
夏经安找到茶叶下来,还在旋转楼梯上时就发现客厅的人三分之二都跑不见了。
只余他刚烧的那壶开水,还袅袅的冒着热气,以及陷在沙发里,失魂的夏歆。
“琅清呢?”
夏经安走到夏歆身边,问她。
又听到这个名字,夏歆猛地回过神。
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感觉自己脸的在微微泛疼。
“爸!她是个疯子!”
夏歆忽然激动了起来,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脚踝还伤着,站起身大幅度的甩着手:“她就是个神经病!”
“夏歆!”
一向温声和蔼的夏主任拿出威严还低呵了一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现在玉琅清不在,夏歆又恍惚以为自己的脸被伤了,根本不怕此刻的夏经安。
“爸!我没胡说,你看我的脸,是不是流血了?就是她割的,她刚要拿水果刀割我的脸!”
夏经安看着夏歆洁白无痕的
脸,拧着眉又去看桌面上置在雪梨旁边的水果刀,只觉得夏歆自己才是她说的神经病。
眼见夏歆在叫嚣,夏经安拿着茶叶上前两步拉住她,不让她喊起来。
“我看你是没吃早餐饿出幻觉了,你赶紧回你房间去好好待着,咋咋乎乎的像什么样!”
卫生间里,夏眠依稀听到了些什么吵架的声音,但听得不太真切,刚想出去听得仔细些,就被玉琅清喊住。
“夏眠。”
“嗯?”
“过来洗手。”
夏眠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我刚才洗了。”
她去厨房看陈姨菜做得怎么样的时候就洗了,还是先洗了手再洗的葡萄。
“再洗一次。”
夏眠:“……”
行叭。
夏眠意思的上前两步,想着等玉琅清洗完她再洗。
洗手池边上放着洗手液,玉琅清摁了半泵,已经给手搓出了泡泡。
她洗得很全面,连细枝末节都不放过,似乎生怕刚才捏死的虫子有病毒残留般。
夏眠就看着她洗手。
看着她纤细的指尖,在手指间穿梭,摩擦着自己的肌肤。手心、手背,一寸又一寸。
看到最后,夏眠连忙撇开了眼。
“过来。”
“啊?”刚移开视线的夏眠,不得不又把眼睛转了回来。
对上玉琅清的眸子,夏眠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走到池边,打开水龙头。
带着凉意的水浸透掌心。
她也摁了点洗手液。
刚想搓一下的手,忽然被玉琅清握住。
她的手还没冲洗,带着湿滑的泡沫,就这样握住她,比刚才滑过掌心的自来水更凉,一点点的,磨蹭着她的双手。
指尖慢慢的没入指缝,轻动。
像是慢镜头一样,十指如何交握,指腹如何碾磨,那些触感是怎么从手传到心脏,再升腾入脑,都在她眼前播放而过。
痒。
沁人的痒。
痒得夏眠耳根子一下子热了起来,语也不成句。
“好……好了吧?”
这洗得也太太细致了。
“不洗干净,和没洗过有什么区别?”平淡的话语里,透着学术般的严谨。
夏眠抬眼去看她。
她的侧颜正对着自己,挺而翘的睫毛下,是专注认真的眸子,被眼镜遮挡了些,却显得更为斯文沉静。
鼻梁挺拔,又带着秀气。
涂着稍稍有些暗红紫调的口红,唇形更为明显,如同树枝上刚刚熟透的车厘子,诱人采摘。
夏眠想。
她可能需要去庙里吃两天斋,洗涤一下心灵。
老是一脑子不干净的东西。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