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扭头望向天空,随着飞行的身影缓缓降落,他们从未觉得天空是如此的低。
酒德麻衣看着翩然落地的陆离,他的容貌没有任何伪装,眉眼一如既往的英俊,右手持剑而立,风吹得他衣角猎猎。
那柄白色的骨剑谁都知道它的名字, 从八岐大蛇尾椎骨取下锻造而成的天丛云,传说之剑,锋利到无以复加。随着一声轻轻的呼吸,耀眼的白光斩出,那简直就是海天一线的巨浪,连绵不断的剑势下, 足有上百数量的死侍解体, 在白光中泯灭。
没有任何言灵,只是普通的挥刀,却超过了所有人想象的极限。
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旷野上青色的潮水缓缓消散,只有细灰在风中飘舞,好像秸秆焚烧之后的尘埃。
酒德麻衣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她把注射器重新塞回腰包,一种神秘的、强大的力量正在体内慢慢苏醒。
那是言灵之力,魔化之后的戒律人偶也被斩碎了,在连绵不断的斩击之下。
而她身后的死侍们,则伏在地上轻轻地哀鸣,他们几乎丧失了理智,但敬畏死亡的本能尚存。目睹这一幕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犹如脚下生根,每个毛孔都带着恐惧,无法移动。
陆离挥剑血振,天丛云的脊线上根本没有血迹, 乌黑色的粉尘飘荡。那原本是轻轻一捻就能粉碎的尘埃,它们却像暴雨梨花般转射后方的死侍。
灰色的烟波荡开, 四面八方蔓延的灰尘变成了可怖的武器, 死侍们随着跳动的烟波解体,化作飞舞的尘土被风卷入天空。
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足足上千的死侍……就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全被杀死了?他们连挣扎的本领都没有,硬度堪比合金的躯体像是一捧灰那样,被轻轻地吹散了。
地狱犬们的追击停止,更远处在云层中盘旋的巨龙,调转身体重新躲入了云中,根本不敢去看这个年轻的身影。这场预谋性的猎杀来得快去得也快,战局在顷刻间扭转,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场幻梦。
“我们……胜利了?”有人从侧翻的坦克里爬出来,目光空洞地望向天空,呆滞地呓语。
随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如潮水般一层一层扑来,惊得天上的流云散了,旷野上难得洒下明媚的阳光。
阳光中有三个彼此支撑的身体慢慢向战场中心走来,左边的是零,右边的是苏恩曦,中间的是路明非。
她们两个趁机从死人堆里把路明非刨了出来,这个家伙落地的时候脑袋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幸好还活着,只是颈椎错位的痛苦让他轻轻喘着粗气。
酒德麻衣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她知道后面三人的心绪和自己一样波涛起伏,但是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谁都没有开口。
天穹下战场的中央构成了一副精妙绝伦的画卷,四个气喘吁吁的人神色复杂地望着这场战斗的救主,而救主同样保持着沉默,他们都在僵持,谁都不打算轻易开口。
“冒昧地问一下。”过了一会儿,还是陆离率先打破沉默,那张脸上带着三分歉意,“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什么?”不约而同的,四人齐声惊呼。
陆离竟然忘记了……自己是谁?
自从这场战争开始过后,他们见到了太多的克隆体,什么陈雯雯、柳淼淼、楚子航、夏弥、昂热、恺撒……唯独没有见过陆离。据苏恩曦推测,这是因为身份的特殊无法克隆,而如今见到了外貌一模一样的人,哪怕他展现出近乎神迹的能力,也不能确定就是本尊。
“你不记得自己是谁?”苏恩曦用眼神让路明非准备好的问题憋了回去,没有戒律人偶,言灵·天演重新开启,“你不知道你的话很矛盾吗?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真的不记得。”陆离摇头,“至于为什么要帮你们……很简单,我们的容貌是相似的,而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人类要是和外星人打起来了,我当然帮人类,要不然那不是球奸吗?”
说完他轻轻笑了起来,好像普罗斯旺的薰衣草盛开,又像是六月的阳光把被子晒得懒洋洋的,令人陶醉。光是这个笑容,就让他的说服力提高了三分可信度。
“唔……”苏恩曦思索了片刻,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但失忆这种狗血剧情……韩剧都不这么拍了。对于辨认熟人的克隆体,最好的办法就是细节沟通,毕竟洛基的炼金生物技术不能克隆记忆,但失忆这个说法可以完美地搪塞过去。
怎么看这个失踪了好几年又出现的家伙都是可疑的。
“你叫陆离,是卡塞尔学院的任课教授,曾经多次执行屠龙任务……”苏恩曦简单地把她收集到的情报说了一遍,并不是细节,随便找就能找到这种公开的资料。
“打扰一下。”陆离歉意地举手,神色真挚,“什么是混血种?什么是龙?我又为什么会失忆?”
路明非和零交换着眼神,最后把解释权交到了苏恩曦的手里。管账丫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混血种和龙分别是……”
难得一见的名词解释环节,苏恩曦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两个族群的特征,说得口干舌燥。最后把那个关键的问题抛了回去,“至于你为什么会失忆?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在哪苏醒的?为什么来到这里?”
她在背后偷偷捅了路明非一下,以示做好防守或者跑路的准备。看样子打是打不过的,无论这个家伙是真是假,还是赶紧把这尊瘟神忽悠走为妙。
“我是在海上苏醒的,具体位置在哪不清楚。”陆离轻轻揉着太阳穴,“我的记忆里……丢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一路往南飞,但是没发现什么活人,语言还不通。后来捡到的收音机里听到了动员令,就准备去庆安市找一找,有没有认识我的人。”
说到这里他猛然抬头,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听你们的语气……你们是认识失忆前的我?”
“战争开始之后,没有人不认识你。”路明非面无表情地说。
这个回答非常巧妙,没有否认这个问题,给出的回答同样是具有说服力的。诚然,战争开始之后,无人不怀念陆离教授还在的日子,他在时世界虽然说不上美好,但相对保持着稳定,几十年如一日。
可他失踪后,龙类掀起战争,高调又狂妄地宣布了这个世界的归属。据说战争第二天,有门路的人把电话都打到昂热那里去了,让他召回这位执行绝密任务的教授,解决这次战争。
不得已,昂热才悲痛地宣布了实情,说出那句著名的《芝加哥宣言》:没有人能够依靠了,只能凭借手中的刀剑击退这次的入侵,全世界的人类,团结起来!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离又问。
“你和发动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打了一架,中了他的陷阱,被驱逐出这个世界。”路明非言简意赅,“现在你回来了,但是失忆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么?”陆离苦涩地笑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你们看起来好像很怕我?你们的心跳正在加快,肾上腺素飙升,还有两颗感觉特别奇妙的子弹上膛,对准了我的要害?我难道比那些死侍还要可怕吗?”
“停下!”酒德麻衣手中的武器重新闪烁乌金色的光,苏恩曦与零双枪高抬,一个对准胸口,另一个对准眉心,全是为数不多的贤者之石。
路明非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唇形微动,对着明亮的剑身说出了三个字,一副猛虎即将下山的姿态。
谁都知道眼前这要是本尊,他们的反击将毫无作用。但假货,殊死一搏说不定还有转机。
“好好好,我停下,你们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陆离停下脚步,对面飘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验证我的身份?”
“记忆,记忆是不会作假的。”路明非小声说,“但是你恰恰丢失了最重要的记忆。”
“除了记忆呢?”陆离面带无奈之色,“按照你们的叙述,我应该是……一个很强的人?有没有什么独门的招数,或者说我有什么印记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和你不熟,不知道你的身体上有没有胎记什么的。”路明非面无表情地说着瞎话,仍旧谨慎,“但是……我听说你的武器是用世界树枝干打造而成的永恒之枪,只有你拥有这把武器,其他人都死了。”
“永恒之枪?”陆离皱眉,他的眼珠乱转,忽然伸手抓向虚空,金色的光点在手中聚集,转眼间枯枝似的长枪凭空出现在手中。
他像是耍棍一样挥舞着这柄恐怖的武器,乌金色的流光令烈日都黯然失色,看到这把武器他眼睛亮了起来,满脸欣喜:“是这个吗?”
见过永恒之枪的人差不多都死了,路明非是个例外,他倒是多次看过这把枪。外观是一模一样的,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和死气同样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外观一致。”路明非说。
毕竟冈格尼尔的特征不能像可以随意变大变小的如意金箍棒那样明显,定海神针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没有几个人可以挥舞。而冈格尼尔的特征是必中,逆转因果,这玩意可不是肉眼能看出来的。
目前附近没有敌人,总不能杀一个友军祭天吧?
“听说你还有尼伯龙根,就是一个随身携带的空间。”路明非模糊地比划了一个大概的范围,“那里面有奥丁的龙骨十字。”
“你是说这个?”短暂的犹豫后,陆离再次抓向虚空,取出一尊静谧庄严的骨骸。
它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具枯骨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来。那种至尊、睥睨的气息是无法造假的,里面封存着令人心悸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元素之力。
“真的是龙骨十字?”苏恩曦低低的惊呼。
她眼中的警惕终于消散了一大半,莫非真是被放逐的陆离回到了这个世界,只不过在回程的路上出现了意外,或者是洛基那个神秘的言灵导致……才让他失去了几乎一切的记忆?
“黑王的骨殖瓶呢?”路明非又问。
“骨殖瓶?”
龙骨十字化作光点消失,陆离这次没有伸手抓向虚空,而是一瞬间呆住了,他忽然痛苦地捂着头,面部肌肉痉挛,忽然瘫坐在地面上。
“尼德霍格?尼德霍格!该死!”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浑浊起来,清明的神色一瞬间被浓浓的血色笼罩,仿佛癫痫病发作,痛苦地在地面上打滚,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忘记了什么?我忘记了什么?我是谁?我是谁?路鸣泽……”他面色惨白地仰天长啸,最后晕了过去。
“我去,晕倒了?”苏恩曦壮着胆子慢慢走了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毫无知觉。
“他这晕倒的也太是时候了。”苏恩曦扭头,“Boss,现在怎么办?”
路明非耸耸肩,一副没什么好办法的神色。
虽然这位陆离拿出了冈格尼尔与奥丁的龙骨十字,但真伪……尤其是奥丁的龙骨十字,虽然它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但天知道这是不是奥丁的,谁也不知道它究竟长什么样,又不是博物馆的展览物品,贴着带有名字的铭牌。
“把他送上车吧。”
酒德麻衣指了指身后,远处激起了漫天的尘土,都是响应动员令参战的士兵,模样不一的交通工具像野兽那样咆哮着。龙类的进攻被打退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驰骋。
“只能这样了,要是被龙类捡尸捡回去洗脑,那庆安市干脆也别保卫了,赶紧收拾收拾移民火星吧。”
苏恩曦大胆地从腰包中取出一把短匕,趁着陆离昏睡,刺向他的胸口。不出任何意外,钢刀被折断,被捅的地方连一点白痕都没留下。
“好吧,无论是真货还是假货,他的身体都坚硬得跟以前一样。”
“你还真是不怕死。”酒德麻衣低低的叹息。
背后传来了汽车的轰鸣,有人在重卡的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对这支小队遥遥招手。既然响应了动员令,不排除一些偷鸡摸狗的家伙,剩下的人暂且都能算是战友,何况这支小队英勇的发挥,无疑可以被贯上‘战斗英雄’的名号。
而战斗英雄,不分国界、身份、人种,都是值得尊重的。
听到呼唤与轰鸣,路明非和零同时回头,面带忧色。他们心有灵犀地思考同一个问题——这个要是假货,目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