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出逃这事,叶梨花和金吒还没拿准要不要告诉李靖,李靖那边已经自行发现了。
起因是下人送去的饭菜,每日端来时是多少,端走时就是多少,半点没动过。
起初下人以为哪吒闹脾气不肯吃饭,可接连几日过去依旧如此,连水都没少一口。
下人将情况如实禀告给李靖。
也许是怕哪吒犟起来自己把自己给饿死,李靖总算亲自去后罩房走了一遭。
进门看了哪吒两眼,他逐渐觉察出不对劲,瞅着整衣危坐一言不发的儿子,李靖眉头的川字纹越挤越深。
毕竟李靖曾是西昆仑度厄真人的门徒,虽被评价为“仙道难成”,但也正儿八经学过几年五行遁术与寻常武艺,不至于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穿。
他掀了桌板,把泥塑的哪吒一把推倒,后者顷刻间就倒地化作一堆齑粉。
能拉开轩辕弓就足以证明哪吒能力不俗,所以李靖安排了一队精兵守在这里,已算得上十分重视。
说到底还是低估了哪吒的能力,没想到他已经从太乙那里学会了变化之术。
李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淡淡的无力感自心头升起。
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哪吒一定是回乾元山去了,可笑之前还说一切听父亲安排,听了个狗屁。
叶梨花私以为,哪吒搞了个泥塑替身来糊弄李靖,还是给老爹留了一点面子的。
哪吒大可以直接从李府正门走出去,他有法力傍身,那些侍卫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对此金吒惆怅地表示:“我觉得小弟不会再回来了,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
“要是哪吒不想听李总兵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回府。”叶梨花猜测是李靖管教儿子的手段太狠,父子之间又缺乏沟通,一通操作下来,直接把哪吒的反骨给激出来了。
李靖对他的小儿子实在缺乏了解,哪吒吃不吃怀柔这套不好说,但明显是不吃硬的。
“其实父亲之前并没有流露出想把哪吒关在家里的念头。”金吒搜刮着记忆里的细节,“太乙真人送震天箭回来的那次,似乎跟他说了什么。从那以后,父亲态度才发生了变化,坚持让哪吒尽早回府。”
金吒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确实不希望小弟被关在那种地方,但哪吒不辞而别同样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太乙真人和李靖究竟说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总之哪吒离家出走已是既定的事实。
金吒心情低落,本来说好在李府小住几日,最终还是提前回了五龙山。
没了哪吒闹腾,李府日日风平浪静。
殷夫人的母爱疑似无处安放,朝夕相处间与叶梨花变得更加亲近,时不时就送些缎料衣物或瓜果糕点给她,顺便在她房中坐一坐,与她聊天解闷儿。
有一次,叶梨花旁敲侧击,想知道殷夫人对哪吒出走的看法。
殷夫人说话滴水不漏,只说哪吒开心就好,她这个当母亲的失职,管不了儿子,而乾元山是个好去处,有太乙真人坐镇,必不会再让哪吒闯祸。
似乎不想再聊关于哪吒的事情,殷夫人很快转移了话题,问起她最近化形术练得怎么样。
叶梨花顺坡下驴,说自己于此道已大有进步,至少终于能成功把梨树变成桃树。
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李府不知迎来了第几个秋。
时间证明,当年金吒说的那句“我觉得小弟不会再回来”所言非虚,因为哪吒真的没再回来过。
就连金吒本人也很少再回陈塘关,至于木吒,叶梨花愿称他为修炼狂魔,只要家里平安无事,他是不会下山中断修行的,只以灵鸟传信问父母安,代为交流。
叶梨花在自己原来的树坑里栽植了一棵石榴树。
她觉得这地方风水应该不错,要不她也不能这么快就化了人形。
对于这株石榴树她寄予厚望,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开了灵智与她做个伴,到时她们树妖姐妹相互扶持,多么美好。
然而数十年过去,石榴树依然只是一株普通的石榴树,别说开灵智了,它甚至因水土不服结不出几颗好果子。
事实表明走了狗屎运的只有叶梨花一个,其它树种在这里是不会发生基因突变的。
她深感惋惜,目标从养成树妖姐妹变成了如何培育出美味多汁的石榴大果。
有时金吒会邀请她去五龙山云霄洞小住,她通常都会欣然应允。
那里灵气充沛,风景秀美,非常有助于她练习法术以及修养身心。
掰着指头算一算,住在李府的时间和住在云霄洞的时间几乎是差不多的,一半一半。
某天,金吒出了趟远门,回来时路过陈塘关,特意把叶梨花叫出来,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
如今的金吒白衣飘飘,身姿修挺,依稀看得出来有几分仙人风范,已不是当初那个略显青涩的小少年了。
时间能改变的不仅是气质,还有身高。金吒现在跟叶梨花说话得低头。
没办法,当妖就这样,在叶梨花身上完全看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她始终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
所以她不理解西游记里的妖怪为什么处心积虑想吃唐僧肉,几百年几千年的寿命还嫌不够长吗?
“你猜我去哪了?”
“猜不到。”
“我……”金吒有点懊恼的样子,“我去乾元山了。”
“哦——”叶梨花秒懂。
去找哪吒了。
“这么多年他连封信都没传过,我想看看他过得怎么样。长大后的哪吒,不知道有没有变得稳重一点。”
“那你去了乾元山后如何,跟哪吒有碰上面吗?”
叶梨花也很好奇长大后的哪吒怎么样了,在她心目中哪吒的形象始终定格在虎头虎脑的小孩时期。
在乾元山潜修了这么久,或许哪吒多多少少有些收心改性了?
“没有,太乙真人说不久前他已出师下山了。”
“哦豁。”叶梨花表示遗憾,好没缘分的两兄弟,好戏剧性的错过。
怪不得金吒懊恼,估计是在后悔没早点去。
“所以我才来找你。”金吒摸着下巴道,“我在想,哪吒既然没在乾元山住,会不会是回了陈塘关?”
“虽不知道他有没有回陈塘关,但反正是没有回李府。”不忍打破金吒的幻想,叶梨花又补救道,“当然以后的事说不准,万一他想通了,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李府,上演一番父慈子孝浪子回头的感人场面。”
估计是觉得叶梨花这话幻想成分太多,金吒苦笑一声:“这倒是不指望了,但还是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陈塘关有无哪吒的动向。”
叶梨花拍着胸脯应下,保证一有相关消息立即联系他。
陈塘关最近着实不怎么太平,时常出现妖物袭击百姓的事件,李总兵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日日早出晚归。
虽说是不入流的小妖,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数量多了也难以招架。
这些小妖的手法都大同小异——现场留下的痕迹很少,没有残肢断臂,受害人完完整整地消失了,多半是睡觉时被绑走的,连挣扎都来不及。
从这些性质相同的失踪案可以看出,小妖们背后应该有个领头的在下命令。
失踪者有个共同点,全都是公认的样貌出众的年轻男女。
一时人人自危,长得好看的或者自认长得好看的小伙子小姑娘们一入夜就紧闭门窗,怕被掳走。
李靖实在没有头绪,干脆请了叶梨花来帮忙,横竖她在府中也没事做,不如充当探子去打听打听关于这妖的线索。
好歹她也算个妖,同类相吸,万一有意外收获呢。
同时肩负寻找哪吒和寻找妖物线索的责任,叶梨花有点犯难。
想了想,茶楼是个好去处。
众所周知酒馆茶楼这类场所堪称八卦圣地,各类怪奇异事层出不穷,是个搜集线索的好地方。
连听了三天,听到的最劲爆的消息是有个鳏夫偷人,被人家老公从巷头打到巷尾。
叶梨花一碗凉茶从上午喝到下午,老板好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
再忍受不了这样充满鄙夷的目光,她把茶杯啪一声搁在桌上,豪横地排出两文大钱:
“老板,再来一碗凉茶!”
老板阴阳怪气地应了声好。
她就着这碗茶又坐了一个时辰。
此时隔壁桌的两个男人突然神秘兮兮地交头接耳起来,叶梨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可能有秘密”的信号,当即把尊重他人隐私的自觉抛置脑后,凝神倾听起他们的悄悄话。
话说,榷花楼有个叫嬛娘的姑娘,年方十六,琼华玉貌,今晚就要挂牌接客,拍卖初夜,不知哪位公子有这个福气享春宵一度。
榷花楼听起来是青楼性质的场所,叶梨花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想来此楼应该规模不大且隐蔽性较强,目标客户就是那些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去青楼的男人。
转念一想,既然隐蔽性强,又有年轻美人在此,正好满足妖怪掳人的必要条件,它们听到这个消息也许会展开行动,掳走嬛娘。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从那两个男人口中探听出榷花楼的地点后,叶梨花找到在这片地区当值的巡逻官兵,让他去向李靖传递情报,尽快找几个人来榷花楼蹲守。
随后,叶梨花给自己换了身男装,戴上遮面斗笠,俨然一副江湖侠客的形象。
她决定去榷花楼走一趟。
榷花楼在一处小巷尽头,确实规模不大,只有两层,白日里挂着成衣店的名号,夜晚才现出本质。
叶梨花进去之后发现地下还打通了一层,远比从外面看起来宽敞。
浓烈的酒味和脂粉味闻得她有点晕乎乎。
今夜楼中人满为患,她勉强在角落找到个人少的地方,那里有张独桌,一个高马尾少年坐在桌旁,似乎也不太喜欢这么嘈杂的环境,正背对着舞榭默默饮酒。
虽然这里没有强制消费,但她要是傻站着会有点显眼。
如果跟少年拼桌,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俩是一起来的,免去许多麻烦。
艰难地逆着人群走过去正要坐下,她从斗笠围纱的帘缝中看清了少年的脸。
少年?少女?
她一时愣住。
看身量和装束确实是个男人,可这张脸……唔,或许是跟她一样男扮女装进来看热闹的姑娘,只不过人家骨架比较大而已。
不再多想,她刚想说点客气话,那人冷冰冰的眼神看向她,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