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敬坤所在的院子,白明微吩咐门口的守卫。
“都下去吧,不必再守着了。”
守卫没有任何疑问,向白明微拱手施礼,随后便退了下去。
白明微看了一眼张敬坤的院子,随即便收回目光,折身离去。
拐角处,孟子昂正等在那里。
她抬眸,便与孟子昂四目相对。
只是顿了片刻,她走上前:“先生。”
孟子昂拱手施礼,随即退入一处僻静的地方。
白明微跟了上去。
孟子昂站在石桌旁,桌脚还放着一盆燃得正旺的炭火。
可见,孟子昂在特意等着她。
“大将军。”
孟子昂唤了一声,白明微轻轻点头,随即便坐了下去。
“先生找我,可是有事?”
孟子昂微微颔首:“的确有事。”
白明微问:“是关于此次疫病么?”
孟子昂点头,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展开,推到白明微面前:“这是张侍郎在江北的产业,相信大将军会用到。”
白明微认真地看了一眼,随即道:“从这些铺子的性质来看,果真与我所料的差不多,张侍郎手头,的确有药材和粮食。”
孟子昂有些讶异,随即会意一笑:“大将军能料到张侍郎手中有药材和粮食也不奇怪。”
白明微道:“事实上,我并没有证据证明,张侍郎手中有一批药材与粮食,我只是猜想,依照张侍郎的性格,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定会留有后手。”
“如今我看到先生给的证据,也就证实了我的
猜想,如此我接下来的行事便方便了许多,先生有心了。”
孟子昂把纸张丢入火盆里,他问白明微:“如此说来,大将军适才去找张侍郎,便是为了药材与粮食一事?”
白明微给予肯定的答复:“粮食方面,因为早有准备,且从范忠谦为首的贪腐一案中,收缴了不少,目前粮食还不到告急的地步。”
“但是药材却已经捉襟见肘了。一来,我们一直都供给灾民防疫的药材,消耗巨大,我们之前购买的药材已经见底。”
“二来,此次疫病与以往不同,就算我们库里有些存货,也不确定是否适用,重新订购肯定是来不及的。”
“这订购以及运货所花的时间,耽搁下来且还不知道疫病会演变成何种地步,此次疫病如此凶猛,怕这期间要有很多人丧命。”
“除非能就近得到一批药材,填补订购药材所需那段时间的空缺,这样就能争取到时间,等待新一批药材的到来。”
“所以我适才去张侍郎那里探一探口风,想知道他目前的态度。”
孟子昂听了白明微的解释,当即就明白了整件事的大概。
于是他问:“目前来看,洽谈顺利么?”
白明微摇头:“想让张侍郎拿出这批药材,恐怕有些难度。”
孟子昂不解:“怎么说?”
白明微道:“张侍郎有着他自己的立场,且他所在的立场,与九殿下的立场是冲突的。”
“他准备的那些药材,以及
粮食等重要物资,原本就是他为了完成任务所做的两手准备。”
“要是九殿下所主张的策略与他立场一致,时机成熟他自会拿出来,帮助九殿下解决问题。”
“但从目前来看,他定是不愿意把自己用来兜底的后手拿出来,帮助九殿下善后。”
“更何况一旦江北发生疫病的事情传到京城,各大势力卷入,到时候就不止是他个人所主张的立场的问题了。”
“等到那时,就会涉及到权力倾轧。在各方面的压力之下,料想他更不会多此一举,给自己招惹麻烦。”
“毕竟他并没有任何义务拿出这笔药材救命,他什么都不做,兴许还不会有错,可一旦他做了,必定有很多人不高兴。”
孟子昂叹了口气:“难道就没有任何机会么?”
白明微道:“机会也不是没有,如今疫病尚未大规模爆发,只要九殿下同意张侍郎的做法,采取雷霆手段,迅速以宁杀错不放过的方式,去遏止疫病的扩散,那么想让张侍郎拿出这批药材也不是不可能。”
孟子昂眼底情绪变幻:“但是……”
白明微接过他的话:“但是,九殿下的决策已下。于情,既然答应了百姓,再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放弃他们,那么就该说到做到。否则就会失去民心。”
“于理,此次九殿下与张侍郎的矛盾,看似只是主张的观点与立场不同,实则却是一次权力角力。”
“一旦九
殿下中途放弃,失去了主动权,听从张侍郎的建议,那么整个解决疫病的过程,就只能按照张侍郎所处阵营的主张进行。”
“到时候就算是这个主张有误,九殿下想要采取其他策略,怕是阻力巨大,很难实现。”
孟子昂闻言,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难道,就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是药材紧缺,可能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也要坚持所谓的立场,而不能对张侍郎有任何示弱么?”
白明微反问孟子昂:“先生,你当真觉得,殿下不愿意放弃任何人这个决策,错了么?”
孟子昂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想说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疫病如此凶猛,怎可在这个时候有任何仁慈之心?
但凡哪里出现一点点苗头,都应该及时扑灭,哪怕错杀无辜,也要杜绝疫病扩散的可能。
然而看看现在的江北,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
当初繁盛富庶的地方,被一场大水毁于一旦,满目疮痍。
多少人幸存下来不容易,难道真的要一棒子打死,剥夺好不容易挣扎求生活下来的他们,最后的生机么?
白明微见孟子昂沉默,长喟一声:
“先生,权衡利弊一事,我们一直都在做,没道理到了这个时候会意气用事,不计任何后果。”
“正因为我们深思熟虑,所以才会冒如此大的险,非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那是因为,我们有自己
的考量。如今的情况是,北疆戍边战士,有很大一部分出自江北。”
“若是我们守不好他们的家园,他们如何能安心守住国门呢?”
“所以就算再难,我们也不能立即就烧村毁镇遏止疫病,而是先控制疫病,而后尽全力找出药方。”
“从感情上讲,总不能让他们解甲归田时,连家都没有……从道理上讲,此时不宜军心不稳,否则内忧外患,东陵危矣。”
白明微的话,使得孟子昂哑口无言。
是啊。
他与很多人一样,对疫病这件事的看法,都过于局限了。
只看到疫病的可怕之处,以及前人留下的例子。
但是他压根就没有从整个大局出发,而后再去权衡是否应当采取雷霆手段控制疫病。
思及此处,孟子昂不再有任何疑虑。
因为此时此刻,按部就班前人的抗疫经验,未必就能适用,
不管选择尽可能不放弃任何人,还是宁杀错不放过,都是冒险。
这原本就是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既然大将军他们已有主张,那么他能做的便是无条件信任。
最后,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要是张敬坤不拿出药材,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