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清脆的响声,就像落入玉盘的珠子。
虽然不大,却能清晰入耳。
周围的百姓闻言,又是一阵唏嘘。
这时有人询问:“怎么有十具棺木?五公子和七公子不是还活着么?”
此言一出,在众一片哗然。
陷入悲伤的他们,压根没去注意棺木的数量,直到有人提出这个疑问,他们才发现扛棺的队伍,一共扛了十具棺木。
十具?
有一具是谁的呢?
这时一名老妇泣声说道:“有一具是二少夫人的,昨日有人行刺,二少夫人为了安宁郡主挡了一刀,就此香消玉殒。”
众人不敢置信:“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
妇人老泪纵横:“因为老身的侄子,是安宁郡主的亲卫之一!他说那刺客原本是冲着安宁郡主去的,二少夫人毫不犹豫用身体挡下致命一击。”
众人/大惊失色:“你说的二少夫人,是大战过后,帮助军医治疗伤患、给我们发放食物,带人为饥饿的将士们送食物的二少夫人?”
妇人颔首:“正是她。”
话音落下,在众迎来更为长久的一阵沉默,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惋叹。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他们还记得,惨烈的平城大战过后。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旌旗摇曳,硝烟漫空。
刺鼻的血腥味逡巡不去,到处都是可怖的残肢断臂。
他们吓得瑟瑟发抖,躲在狭小的地窖里偷生。
但是白家的女眷们,那些养尊处优贵妇,却
行走于宛如地狱的战场,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因战争而受伤的人。
纤细柔弱的身影,踏着尸山血海,忙忙碌碌,未曾停歇。
他们记得每一个人的面孔,记得每一个人的声音,自然也记得二少夫人。
那个笑起来依然很安静的女子,怎么就没了呢?
怎么会没了呢?
这一刻,没有人把重点放在二少夫人舍身就义的勇气上,更多的是为她惋惜和伤心。
忽然有人咬牙切齿:“究竟是哪个畜生干的?!”
妇人回答:“听说是北燕的刺客,当初八万将士被下药从而丧失战斗力一事,正是这名刺客和李贤昭勾结起来做下的。”
众人神色更为悲伤:“看来,二少夫人是替我们受了过。”
妇人摇头叹息:“可不是吗?北燕人在安宁郡主的手下吃了那么大的亏,自然会记恨安宁郡主。”
“所以他们的怒火冲着安宁郡主去,但却被二少夫人挡了下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二少夫人是替我们受了过。”
众人闻言,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知道真相又如何?他们只是被护在羽翼之下的人,难不成还能拿着刀去把每个北燕人杀了?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这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平。
他们唯一能回报的,就是永远铭记英雄的牺牲。
此时。
抬棺的队伍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捧着牌位的白瑜缓缓开口:“停!”
棺木被放了下来,他领着小传义跪在十具
棺木前方,向前来送行的百姓谢孝。
东陵丧葬习俗,扶灵归乡的过程中,需要停下让送葬的人与逝者好好告别,再由子孙向他人谢孝,方才继续前行。
如今满城百姓前来送别,自然也要给他们时间。
风乍起,哀乐响。
城墙之上的百姓,奏起送别的哀乐。
百姓围棺而跪,哭送护佑过这座城池的英雄。
高高的城墙之上,一老者在乐声的合奏中,开始吟唱挽歌。
沙哑的歌声在阴霾的天气下,显得那样的凄凉。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
白瑜领着小传义,朝着老者的方向跪下:“谢!”
白家众女眷与抬棺的护卫,纷纷跪了下去。
唯有一身鲜衣铠甲的白明微,握着长剑默默地站在一旁。
白瑜朗声开口:“起!”
众人起身,肃穆地立在棺木旁。
这时,哀婉的曲调忽然一变,人群中开始响起了悲凉的吟唱。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
一人起头。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
声音越来越多。
如同溪流入河,河流入江,最后汇聚成海。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
歌声是如此的哀婉,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肃立于城墙之上的战士
,握着手中的武器,站姿更为笔直。
他们红着眼眶,却没有因此动一下身体,哪怕内心翻江倒海,他们也依旧如大树一般,护佑这座满目疮痍却开始恢复生机的古城。
刘尧与公孙先生及风轻尘早已在城外的马车上等候,听着城里排山倒海的歌声,他陷入了沉默。
换做以往,他必定不以为然,呛一句:“至于吗?”
但是边疆几个月的历练,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学会了敬畏生命。
尤其是敬畏那些可以为别人牺牲的人。
他至今无法理解这样的大义,也确信自己成不了这样的人。
不过这不影响他对此心生敬意。
公孙先生从来不与他主动说话,今日见他这样的神情,倒是开了口:“殿下,此时此刻,您有何感受?”
刘尧默不作声,紧紧抿住的唇,昭示着他的心也不平静。
公孙先生瞥了一眼静静坐在一侧的风轻尘,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待曲音与歌声歇止,白瑜再度扬声喊道:“谢!”
众人齐齐跪下,感谢前来送行的百姓。
这时,一位老人走到了白瑜面前,他是平城的豪绅,也是百姓敬仰的对象。
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向白瑜行礼:“七公子,此行路途遥远,一路日晒雨淋,我等不愿英灵受这样的苦楚,于是便准备了些东西,聊表我们的心意。”
说话间,有一队人越众而出。
他们抬着同样的物品,并非什么稀奇的东西,而是一张张毯
子。
老人告诉白瑜:“这是大家伙的心意,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稀罕的物品,但这上面的每一条线,都出自不同的人。”
“我们的心意会为他们遮挡猛烈的阳光,也会为他们挡住倾洒下来的雨水。”
“生前是公子的父叔兄长护佑我等,如今他们离开了,就让我等护佑他们的英灵,归返遥远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