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安是昏迷后第三天早上才醒的,他想到十年不能再考,先是面色苍白的大笑了几声,尔后便拒绝石全和杜妈妈再入卧房。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见天日,也不让大夫检查身体,每日浑浑噩噩又饱受病痛的折磨。
那毒药是杜妈妈亲手下的,没有大夫治疗,苏景安每天都会心慌气短和失眠。
她现在已经拿到了欠条也领回了独孙朱珥。
瞧着昔日里如芝兰松竹般的大公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杜妈妈心里也犹如尖刀在剜着痛。
昨日,她偷偷放赵一鸣入了府。
好在苏景安还肯见好友,有了赵一鸣的劝解,他这才接受了大夫的诊治。
当然,大夫也是汤敏华提前安排好的,苏府有府医,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该怎么说,还不是都由她点头才算。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苏景安疲劳过度才导致身体吃不消晕厥,跟下毒半丝干系都没有。
便是赵一鸣也在府医身侧站着看完针灸和开方子的全过程,也并未起一丝一毫的疑惑。
这就是汤敏华的高明之处,任谁能想到一个从不行差踏错又一心为主的奶母子会下黑手呢。
杜妈妈没有受到任何怀疑,她现在还是临风居里的管事婆子。
昨日有赵一鸣的陪伴和宽解,苏景安已经不再将自己关入门内,他用了饭也吃了药,今晨看上去气色也好了许多。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父亲居然提前回了府。
而且,阖府的人都不曾通知临风居,待石全瘸着腿回禀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苏驰入府后连静华园都没有去,直接大刀阔斧的杀到了临风居。
苏景安现在瘦了一圈,整个人都显得很单薄,他面上也透着不正常的白,好似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刚回来。
他的模样落在苏驰这个当父亲的眼里,不仅没有带来一丝半点的心疼和抚慰,反而惹来了一顿奚落。
苏驰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景安,气的胡须都颤抖了起来,他踱着步讽刺:
“苏景安呐苏景安!
为父还能指望你什么!”
“原以为你能给苏府长脸,能让为父在商行成为被恭贺的对象,却不想”
苏驰的手几乎要点到苏景安的额头上,可见他心里的愤懑有多重。
“哼,你好的很!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急功近利,你若好好的吃饭睡觉,又怎会才上考场就晕厥!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争气,你太令为父失望了!”
苏景安垂着头跪在地上,眼眶早已发红,他心里翻涌着惊涛巨浪,可苏驰却半点不曾心软,还在继续讥讽:
“你怎么对得起为父的栽培,你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苏景安,你实在无用至极!”
这些毫不留情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少年郎的心,把那本就沉痛的地方扎的千疮百孔。
苏景安以往也不受重视,可因着成绩优异,也极少被苏驰如此怒骂
他到底是个热血少年,现在科考无望,也深知苏驰不会再等他苦学十年为苏府争光
既然无路可退,苏景安干脆生硬的抬起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大声反抗:
“父亲,你以为我想晕倒吗?
我付出的努力比任何人都多,我为了不让您失望,昼夜苦读,每次一鸣和同窗好友约我出门,我都是第一时间拒绝。”
“外人都道我清冷孤傲不好接触,您以为我喜欢他们这样评论我吗?
我每一次的拒绝都把他们往外推出一点,时间久了,我连个朋友都没有”
“自从姨娘去世后,再没有人问过我是否累,是否苦?”
“你们所有人都只看中我能不能为苏府带来利益和荣光,却从不关心我是否活的快乐”
说到这里,苏景安的委屈和失望无限放大,他的眼睛红的犹如要渗血一般。
眼里聚集着温热的眼泪,却怎么也暖不热他冰凉发颤的心。
他紧抿着唇抬起衣袖狠狠擦向面部,硬是将眼角的皮肤都磨的发红发痛。
他不愿让身前的人看到他落泪。
他的父亲不配!
苏景安的心慢慢变冷,他吸着鼻子,声音发硬的继续再道:
“我想着我不能让我姨娘失望,不能让您失望
我便日复一日的努力,从县试到府试再到院试,我每一次都提心吊胆,连夜里睡觉都得枕着书才睡得踏实
父亲,您扪心自问一下,乡试那日,若是苏金硕因病退场,您又会如何待他?”
苏驰听了长子的话,怒极反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
“苏景安,你真是让我看了眼界,你自己不争气还要拿硕儿做比。
他是你弟弟,你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驰的偏心已经深入骨髓,他这个人自私自利,眼看着长子不能为家族带来荣耀,便口出恶言,重力打压。
苏景安的心凉透了
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换来的结果也是他轻易就能猜到的。
父亲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错的从来都是他这个稍有差池便可随意放弃的儿子罢了!
屈辱和心寒的滋味充斥在心头,苏景安抿着唇任由拳头握的咯吱作响。
他不肯再发一言,只冷情的目视前方,苍白的面颊上没有其他表情,只余不可忽视的倔强。
苏驰见他这副不服输的神色,心头更是仿若着火,他黑着脸咬牙吩咐:
“来人,大少爷顶撞家主,目无尊长,自今日起不得踏出临风居一步,任何外人都不准探视!
让他自己好好静思己过吧!”
苏驰吩咐完,便大步的离开了临风居,而苏景安也终于在房门被关上的刹那喷出一口翻涌的鲜血。
他孤零零的倒在地面上,嘴角勾着一抹寒心的淡笑,眼神里再无昔日的熠熠光彩。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所期待的亲情将不复存在,永不再来。
父亲,就只是一个称谓,一个在他心里不再敬重的称谓。
苏景安缓缓闭上眼,眼泪一滴接一滴的顺着眼角滚落,很快便染湿了他的鬓发和衣领
屋外,小雨淅沥,也不知是不是在心疼他的遭遇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四年了
从白姨娘去世后,苏景安已经有四年没哭过了。
原来,再哭一次,这滋味依旧是那么锥心刺骨的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