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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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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化远三十三年, 十一月二十六。

临近年关,建孟府正荣县很是热闹,下面村子里的百姓都来县城采买,备好最后的年货。

正荣县的安纪村, 一连来了好多人, 大家喜气洋洋地, 奔向布料摊子,吃食铺子。

赵夫子先路过衙门一趟, 随后就去老友家中。

郭夫子等人早就备好酒菜,等着他过去。

赵夫子也不是头一次来正荣县, 上次办青储料的事, 还来过一趟。

但这次过来,明显感觉这里的捕快变多了。

赵夫子看到认识的一个捕快道:“请问署礼堂这会有人吗。”

捕快见赵夫子, 自是认识的,问清楚来意后,赶紧道:“我带你去吧。”

这让赵夫子有些好奇:“老夫也知道地方,你们年关不是很忙吗, 不用麻烦的。”

“不麻烦,这麻烦什么。”捕快说着有些泄气, 带着赵夫子去衙门里面。

衙门里似乎每个人都充斥着不满。

新旧两个团队的人摩擦到现在,就差起火星子了。

赵夫子不知道衙门里发生的事,但能看出不对劲, 带着他去署礼房的捕快道:“估计过了年,我们这些老人就都要走了。”

“哪用得着我们忙。”

说话的捕快叫雷力明,本地人, 今年二十九, 虽然只是个普通捕快, 但林县令带来的捕头,副捕头都很好。

三班六房的兄弟们,心里也服他们。

雷力明之前一直东奔西走,去安纪村送过东西,县学那边也去过几趟。

之前虽然忙碌,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但对比即将失业来说,那还是忙点好。

这还要从林县令要离任说起。

天齐国四年一个任期,这个大家都知道,除了有特殊情况的,四年后都会动一动。

所以林县令要走,大家都知道,心里也有准备。

问题就在于,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县里其实也差不多。

重要的位置,肯定换自己人上去才成。

像林县令来的时候,身边带了自己的副职县丞,主簿。

再有就是三个捕头,还有几个门房小厮。

可新县令却不同。

他带来的人可不止这些。

其他部门先不谈。

只说捕快这边。

虽然统称捕快,但捕快内里分为三个部分。

所以一共有三个捕头,下面七十九人分为三队,各司其职。

像林县令,自己只带了三个捕头过来。

剩下的人,要么在本地招,要么还用上个县令留下来的旧人。

林县令来的时候,接手的是烂摊子的,当时此地县令贪污腐败,手下的捕快们也不好用。

按理说,林县令带着自己人过来也没什么。

但林县令从当时河道被奴役的河工们选了些,又招了家贫但力壮,名声又不错的好手,组成如今的班子。

雷力明就是当时在河道被救下的人之一,做捕快一直做得好好的。

本以为新来的县令,说不定也只带三个捕头,那他们的工作就不会有变。

又或者多带一些人过来,他们这边也能接受。

雷力明等人自认没做错什么,七十九个兄弟们,哪日不是在忙公务。

一般来说,新来的县令也会喜欢他们这种认真做事,又没私心的手下。

可以很快帮新县令融入环境。

只是他们如今的新县令聂县令,竟然自己带了三个捕头,又带了三十个捕快。

捕快位置本就只有七十九。

新县令带了三十人。

那肯定有人会丢工作啊。

一个萝卜一个坑,新县令带来的萝卜,肯定会挤走之前的萝卜。

这种情况,发生在正荣县衙门各个地方。

雷力明等人有苦难言,心情低落无比。

这就算了,新来的捕快们似乎是从京城来的,又或者之前有过经验,对本地正荣县很看不上,一口一个乡下地方。

雷力明叹口气,闷头带着赵夫子去署礼房。

去署礼房的时候,这里明显也是两个班子。

赵夫子把纪元的证明文书交上去,新旧团队再次交锋,大家似乎都堵着一口气。

赵夫子默默把文书交给熟悉的一人,这个小吏办事利落,他记得的。

旧团队的人打开一看,开口问道:“纪元的文书?怎么不是他三叔签。”

这算个例常询问,要问清楚原因才行。

赵夫子道:“我是纪元的蒙师,也得教谕准许,纪家的情况,有些复杂。”

赵夫子简单把昨日纪利家的情况说了下。

在场不管旧团队还是新团队的人齐齐点头。

这种情况,自然是恩师作证明比较好。

赵夫子作为纪元的蒙师,绝对有这样的资格。

纪元的两份文书都交上来,旧团队的人道:“放心,等林县令回来,我就把东西送过去,教谕其实也在催。”

这话原本没问题,甚至显得态度格外好。

但新团队的人不愿意了,怎么还林县令批,难道不该他们新县令处理?

其他的人文书就罢了。

这是纪元的。

虽说这穷乡僻壤,但有个纪元这样的学生,确实能称得上神童。

若有新县令来批,以后说出去也算老师之一。

反正官场嘛,能扯上一点关系,那就是关系。

以他们聂少爷的后台,纪元还要感谢呢。

有人刚想说话,被身边人扯了扯。

算了,就剩一个多月了。

他们聂少爷也说再等等。

署礼房的小吏们只当没看到。

还以为他们不知道呢?

新县令的人私底下在结交正荣县一些没事做的秀才,准备随时顶替他们。

这种情况,他们会有好脸色?

现在两个团队,全靠上面的人死压着,否则早就打起来了。

区别在于,林县令可以管住自己的人。

新县令手底下则多认为他年纪小,还需要自己多“费心”,便会做些越俎代庖的事出来。

赵夫子从衙门出来,那雷力明又在门口歇着了。

看来他最近确实很闲。

雷力明以前是快班捕快,不是在外面传消息,就是在巡视正荣县的治安,很少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赵夫子摇摇头,还是去找老友们吧,顺便问问什么情况,会不会影响到纪元。

等赵夫子一走,雷力明站了起来。

不对啊,方才只听赵夫子说纪元三叔家的事,把其中细节给忽略了。

纪元三叔家的儿子,被隔壁县的托弄过去赌钱?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但只要遇到,衙门就会加紧审理,难道下面巡逻的捕快不知道?

雷力明正好看到回来的林县令跟新县令回来,赶紧把这件事报上去。

新县令还在疑惑,这是隔壁县的事吧,虽然受害人是他们正荣县的,那不报官,他们管不了啊。

雷力明忍住没翻白眼,林县令却道:“安纪村的青储料是不是已经卖完,银钱可发放了吗。”

“那赌头什么时候去的安纪村?”

一般来说,都把这种故意做局的人喊赌头,这人多半就是赌场的人。

一连串的问题,让雷力明也没法回答,赶紧说了自己知道的。

新县令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说罢,求知欲旺盛地看向林县令。

林县令已经习惯了,解释道:“安纪村许多人都在做青储料,这是份额外的买卖,每个人能得不少银钱,至少是超过他们平时收入的银钱。”

“突然多笔钱,惦记的人就会很多。”

“隔壁县的赌场赌头,应该就是听说这事,所以提前去安纪村蹲守,等村民拿到银钱,就会想方设法骗走。”

说罢,林县令解释最后一个疑问:“雷捕快提起这事,自然是想要加紧预防,虽然受害者并未报案,但不加干涉,肯定很快会出现第二个受害者。”

“对村民来说,那就是倾家荡产。”

这,这。

一个赌徒输钱的事,后面竟然还能牵扯出这么多?

“雷力明,你去点四个人,穿着寻常衣服到安纪村一趟,找安村长打听,收留诱赌之人农户是谁,他家又是什么情况。”

“多半里应外合,抓住他们,也能杀鸡儆猴。”

说罢,林县令再吩咐:“最近去巡查村子的捕快是谁,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报上来。”

林县令堪称雷厉风行,听雷力明说了情况,便能推测出背后的缘由。

甚至把青储料的买卖也联系起来。

等知道青储料的钱确实发下去,林县令心里更加确定。

旁边新县令的眼神,几乎带着敬畏。

他真的太佩服林县令了!

林县令虽然只是举人,可他真的太厉害了。

从九月底到正荣县,如今十一月底,新县令觉得,自己只是个蒙学的孩子一般。

这里实际的情况,跟翰林院学的完全不同啊。

用现代的话来说。

大概就是林县令基层工作经验丰富,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得心应手。

原本新县令很信任身边的老吏,但时间一久就发现,对于正荣县的事,或者说这些基础的事情,还是林县令最清楚。

新县令跟在林县令身后,并没有发现老吏的目光不对。

老吏总觉得自家少爷好像不相信他了。

雷力明雷捕快很快去办,当天晚上便捉到又来安纪村的赌头。

这个人见纪利回了隔壁县赌钱,偷偷又溜回来,甚至已经忽悠住几个村民。

这些村民也就是在青储料上挣了银钱的,现在手里有些碎银子。

不仅这赌头被捉住,连收留他的安纪村村民,同样也被带到衙门。

衙门牢房连夜审问,该羁押的羁押,该打板子的打板子。

差点被骗的几个村民,第二日被安村长骂得狗血喷头,还故意当着村里人最多的时候骂,甚至还道:“把村里闲着的都喊来看看。”

“这三个货脑子怎么长的,刚得了银钱,就要去赌?纪利家的情况你们不知道?还差钱买牛?他家的牛都给卖了!”

好一通斥骂之后,几乎半个安纪村的人都过来了。

“这赌博是有瘾的,那纪利把家里救命钱都给卷走了,现在她爹娘还在互骂。”

“你们也想这样?怎么不长点脑子?”

“要不是衙门过来问话,你们这会是不是已经去了隔壁县?!就那么想倾家荡产?!”

安村长气得半死。

原本带着村里人挣钱,这可是好事。

村里喜气洋洋的。

可昨天下午,雷捕快就找上门,说明了情况,吓得他腿软。

没一会,人都给抓走,雷捕快还给了个名单,说这些人差点被骗,让他好好管管。

安村长怎么会不气!

也是纪元做得好,没有直接把钱全发下去,本来他家大儿媳还说,是不是纪元故意的,想把钱给他夫子。

现在也明白,太穷的人,不能突然给一笔大钱。

就跟饿了很久的人,不能直接吃大鱼大肉一样。

纪元听到这件事,也过来看了看。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想来,安纪村村民会挣钱的事,很快传到隔壁县的地下赌坊里。

所以那边的人才过来盯着,就等着骗银钱。

只是青储料的钱还没发呢,就有个纪利跳出来,这么看来纪利刚开始赢的钱,估计是对方做的局,目的就是引他输的更多。

对方手段老辣,一看就不是头一次。

他们县的反应也快,虽然没有报官,却提前做了预防,救了至少两家人。

听说县令还去了信件给隔壁县说明此事,估计那个赌场也要被端。

至于赌徒们欠的钱?

纪元心道,一个赌场端了,那些人却活着,而且跟其他赌场肯定也有联系。

官府或许不支持这些欠款,但他们的手段,必然会逼着赌徒们还钱。

高利贷这种东西,不还的话他们总有办法整你。

要说问题的根源,还是隔壁的违法犯罪太猖獗。

纪元手里提着他整理一部分的《牲畜病集》,拿着东西去安叔公家,准备把东西给安大海。

按照格式填写就好,要是有什么遗漏的,让大海自己再补充。

去了安叔公家,他家也在讨论纪利还有官府抓人的事,全村人都心有余悸。

这种事要找上他们,他们估计也难拒绝。

毕竟那些人最会花言巧语。

带着人去隔壁县吃喝嫖赌,谁都会乐不思归。

还有人干脆把银子给了自己媳妇儿,一定要藏好,就当这钱不存在。

顶多开春买牛用,其他时候,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吧。

没想到这件事让原本躁动的安纪村好了起来。

安叔公也觉得满意,本来家里人还觉得他拿着钱太过吝啬。

现在那些小辈们想想,如果钱在自己手里,估计早就没了。

正好安叔公采买回来,把各房的东西都送过去,安叔公家的气氛也变好了。

没想到牺牲纪利一个,幸福整个安纪村。

纪元过去的时候,安二娘子李盼弟也送她弟弟回家,开口道:“既然找了事做,那以后就好了。爹娘年纪大了,也不容易。”

“这还用你说?我跟新县令的随从关系都好得很,明日就去跟着做事,明年正月正式入职,放心吧。”李耀众斜眼看向纪元,拦着他道,“听说新县令很喜欢你,回头你来也官府做事啊。”

“哦,不对,只有秀才方能进衙门!”

“弟弟,你说这些做什么。”李盼弟立刻道,她表情带了无奈。

上次李耀众被赶走之后,他一直没来过,家里总是指责她,还说过年也不要回娘家。

没想到弟弟竟然在年前回来了,说明可以缓和机会。

不过她弟这次过来,是说要借些银钱,然后跟县城衙门的吃酒,感谢他们让他去衙门当差。

李盼弟习惯性给钱,又捏紧口袋,硬生生说了句没有。

李耀众自然看出来了,说什么爹娘看中这个差事,他就是请人吃酒,以后发月钱肯定会还的。

还说新县令大方的很,现在的林县令根本没法比等等。

说的李盼弟头疼,算是给了五钱银子。

没想到送他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纪元,还对纪元说这样的话。

李盼弟心道,若纪元是我的弟弟,他必然不会这样做。

他对村里人都很好,何况自己的姐姐。

李盼弟连忙道歉,纪元并不在意:“我去找大海跟小河。”

纪元自然明白李耀众跟李盼弟家里什么情况,单看名字就知晓的。

他上辈子的学校里,也有个叫招娣的女同学,千年后那般,千年前更不用提。

这次李耀众过来,肯定是因为安纪村发了银钱,过来打秋风。

但他这软饭吃得竟然硬气,就让人十分讨厌了。

这也并非安二娘子的错,古代嫁人早,她现在也就三十多,放在现代说不定工作都没多久。

纪元拿着去找大海跟小河。

小河今年已经也已经十五,大海他们同岁,这会气得要命。

“就他会读书?他会读书还拿我家那么多银钱?”

“之前还要我娘的首饰,说是送给谁。”

“以前不同,现在还不知道吗,他在府城那是读书,分明花天酒地。”

“上次闹掰了挺好了,竟然又来。”

“还跟我炫耀,他可以去衙门当差,还只有秀才能当。”

纪元踏进门,就听到这些话。

要是前些年,安小河大海他们年纪小,平时还会有些小孩家的矛盾。

如今都是大小伙子,兄弟之间早就无话不谈。

见纪元进来,也知道纪元不会乱说,更不会对他家另眼相看,安小河红着眼道:“你们还记得当年他从府城给我弄的时文吗。”

“那些东西,我娘也是要想办法给他钱的。”

“以前不懂,以为很难弄到,现在听那边的亲戚说才知道,其实府城书很便宜,时文更是随处可见。根本花不了那么多钱。”

听安小河说着,纪元把《牲畜病集》递给大海,开口道:“那你可以拒绝。”

“你已经十五,可以保护你的母亲了。”纪元道,“虽说尊卑有序,但长辈无礼,晚辈就不能提吗。”

“都是长辈,更重要的,分明该是你的母亲。”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卒。为她出气怎么算冲撞长辈。”

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讲的是父母的勤劳,父母的劳累。

安小河看向纪元,纪元抬抬下巴:“他还在门口呢,估计还想着再要点钱。”

若说想走,那早就走了,在门口磨磨唧唧,不就是想要钱。

安小河一向沉默,也就在大海跟纪元面前多说了些。

他还未学到《诗经》,但这首诗简单,也听出意思。

安小河站起来,十五岁的少年身板虽然青涩,却已经是半大的青年了。

纪元都这么说,应该没错?

再说了,他就是想帮他娘出气。

他舅舅每每来要钱,他爹还好,他爷其实很不高兴。

上次舅舅赖在自己家不走,还要当什么先生,气得他爷想打人,他娘还在背后被其他人笑话。

“再不去,他可就要走了。”

安小河直接冲出去。

安大海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行吗?

行的。

纪元也早就看李耀众不爽了。

估计怕安小河吃口舌上的亏,纪元道:“走,站在门口瞧瞧。”

不行他可以帮忙说话的。

要说不爽,纪元上次就对李耀众不爽了。

直接要抢他姐的活不说,对赵夫子也没什么敬重,还要抢他蒙师的工作。

听听就烦人。

安大海跟纪元走过去,偷偷站在门后。

那李耀众果然要走了,被安小河直接喊住。

“五舅!”安小河大声道,挡在自己母亲身前,“你把钱还给我家。”

啊?

安小河这么一喊,李耀众跟他娘都愣住了。

安小河继续道:“你从我家白拿多少了,这些银子是我娘辛辛苦苦挣的,她想买个首饰都不舍得,你凭什么拿走。”

“你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我这是借!还读书呢,动不动尊卑有序。”

“尊卑有序,那我也要以我娘为先。”安小河学的很快,“还借呢?我娘为什么要买首饰,还不是因为你之前把她首饰借走了?三年了,还了吗。”

借字被安小河说的极重。

那李耀众自诩读书人,在府城或许没人当回事,但在安纪村,乃至正荣县,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李耀众气得发抖,就听安小河继续道:“还回来啊。”

小河他娘惯性想说点什么,可一想到自己做青储料时,李耀众还想抢走,便咬牙闭嘴。

而且她儿子在维护她,她不能拆台。

小河还句句说在她心坎上。

“我娘这么多年,给娘家送了多少银子,都花在你身上了吧,我姨妈他们,又给你花了多少银子。”

“当年我娘识文断字,能嫁读书人的,你们觉得安家给彩礼多,就把她嫁给游手好闲的我爹,难道都忘了?”

安小河索性把憋屈全都说出来,压低声音说的,甚至连自己爹都骂了。

安二娘子原本眼泪直流,听到后面倒哭笑不得:“你爹也没那么游手好闲。”

听到这边有争执的安老二默默退后一步。

纪元知道小河他爹的性格,比安家其他人来说,确实更跳脱些,但有安叔公压着,还是会干活的。

被拆穿的李耀众简直恼羞成怒,直接把银子摔在地上,大喊道:“我不要了还不行!说什么什么!就你家这种农户,有什么好的。”

“对了,等等说不定不是农户,是商户!还卖青储料呢,低贱的商贾!整个村都是商贾!”

“我不屑跟你们为伍!”

安小河说的声音小,路过的人基本都听不清。

但恼羞成怒的李耀众这些话,嗓门确实大,让路过的安纪村村民都听了个清楚。

又是这个秀才,他们就没见过这样讨厌的读书人。

一群人七嘴八舌骂道,还有人说:“衙门都说了,我们这不是经商,卖的是农产品。”

“有你什么事啊。”

“又来你姐家打秋风?!”

安小河弯腰把钱捡起来,拉着自己娘亲道:“娘,走吧,咱们回家。回头咱们用这个钱买簪子。”

听此,纪元立刻给大海使眼色,赶在安二娘子看到他们之前离开。

安老二倒是没走,迎了上去。

一家三口在门口说着话,看着其乐融融。

应该是父子两人都在安慰安二娘子。

纪元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小纪元的娘,还有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也是多病,很早去世了。

“这本书真好。”大海翻着纪元写的格式,“这样记录的话,一定会很清楚。”

纪元点头:“对,尽量记得详细,以后遇到同样的情况,也更方便整理。”

两人说着话,外面李耀众已经起气哄哄的离开。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骂过了。

在府城的时候忍气吞声,怎么回家了还是这样,他姐竟然不给他钱了。

他可是全家最有出息的人,以后要是当了大官,肯定不会让他四姐沾光。

她识字都是因为自己,竟然还不帮他。

李耀众又有些后悔,怎么就把银子还回去了,他还说过请人吃饭,他身上就剩三钱银子了。

算了,省着点吧,这也够了的。

都怪他四姐,也怪安小河。

“这个侄子一辈子都考不上秀才,读一辈子都不行!”

这么想着,李耀众又想到纪元。

纪元是能考上的。

毕竟县学第一,还有那么多人夸。

不就是会作诗,他也会啊,他作的诗句意境悠远,怎么就没人能欣赏。

李耀众一路去县城都是骂骂咧咧,越走越气。

路上偶尔路过的牛车,都不愿意带他。

安纪村的人都不喜欢李耀众的很。

等到了县城,李耀众心里更气了。

对安家,纪元,整个安纪村,都气得不行。

好在想到即将请吃饭的人,那可是新县令身边的小吏,以后管着户司,他还能跟在手下做事。

别看这只是个小吏,那也是个秀才,之前还在京城当差。

据这个户司的人说,新县令可厉害着呢,他叔叔是吏部侍郎。

吏部管着官员们的升迁,这样的新县令,以后肯定前途无限。

自己要是能巴结了新县令,说不定也能得个一官半职,这不比继续考科举强?

还好他在府城见过世面,知道这些京城来的人物喜欢什么,李耀众用着在府城学来的本事,巴结上这群人,算是混了个脸熟。

最近一两个月,基本都在忙这件事。

送了不少银钱,现在总算谋个差事。

这次吃饭,就是再次感谢这次人情。

李耀众去到指定的酒楼,忙前忙后的,看着谄媚十足,就讨好户司的人。

谁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

好在那群户司的终于来了,对李耀众道:“倒酒。”

这正荣县会巴结的人没几个,就李耀众在这项上算是出众。

李耀众赶紧倒酒,丝毫不见平时秀才相公的傲慢样。

只听户司的人说起衙门的矛盾,又说林县令的人如何如何霸道。

还有一个月而已,他们竟然都不肯让步,还把持着权力。

让他们先上怎么了。

难道不知道清闲吗?

说着说着,又提起纪元。

“这就算了,纪元的保书都要林县令来签,为何现在就签,就算明年二月考试,也该是咱们聂少爷签的。”

“肯定是想把神童的功绩算在林县令头上。”

“林县令看着清高,怎么这样。”

官员治理的地方,要是有成绩优异的学生,算是官员的政绩。

而纪元这种,明显会考上举人秀才的小神童,哪个官员都想要。

就跟现代学校校长抢学霸一样。

对自己学校来说,是大功一件。

林县令批了纪元的保书,那以后提起来,提携神童纪元的人就是林县令。

要是让新县令批,自然是新县令的。

刚刚衙门在吵的事情之一,就是争这件事的归属,也就是争功。

“聂少爷脾气太软了,竟然让给了林县令。”

“说起来,纪元现在就办了保书,他是不是要参加明年的县试,算起来,也就两个多月了吧。”

“他今年几岁来着?”

“十岁吧,翻过年十一。”

“啧啧,这地方还能出个人才。”

原本倒酒的李耀众手一抖,酒壶掉在地上。

纪元,纪元竟然要考秀才了?

还是过了年就考?!

凭什么啊。

按照传说中他的学问,肯定能考过?

十一岁的秀才,那就真的是小神童了。

李耀众本就讨厌纪元,上次想管青储料还被他说回去,这次也无视他。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考秀才。

他怎么什么都有。

“你会不会倒酒?”聂家的小吏道,“不会倒站一边去。”

李耀众却追问:“纪元?是安纪村那个纪元吗?”

万一同名同姓呢!

“是啊,怎么,你们认识?”聂家小吏道,他对此很有兴趣。

纪元毕竟不一样。

实际情况这些人并不知道,还以为纪元是要明年考。

殊不知就是因为他们的不靠谱,县学教谕才让提前办文书,至少以后不会出错。

没想到在他们眼里,竟然变成纪元明年就要考了。

也是知道情况的聂家带来的礼司小吏不在,否则也不会有这个乌龙。

听说那些小吏还在衙门吵架呢。

看着大家好奇的目光,李耀众咬牙道:“他人品极差,平时只顾自己,根本不会管其他人死活。”

“还有,他跟他家亲戚关系也不好,谁给他开证明的文书?”

还有这回事?

聂家小吏面面相觑,还是道:“林县令都批了,文书肯定没错。”

林县令或许不肯放权,本事却不差的。

“或者就是因为他想揽功啊,反正轻易不会有人去翻文书。我姐嫁到安纪村的,我知道他跟他家亲戚关系很不好。”李耀众说的信誓旦旦,并提起揽功的事,还真把聂家带来的小吏说通了。

新旧团队本就有矛盾,没见刚刚都骂骂咧咧的。

不知谁喊了句:“这要是能抓住把柄,咱们少爷就能快点掌权吧?”

是啊!

能做成的话,那就是大功一件!

少爷身边的王叔肯定会高兴的。

那王叔就是新县令带来的老吏,他也是对林县令不放权最有意见的人,最近还觉得少爷似乎更想跟林县令学,颇有些不满。

这好像确实是个把柄。

一群人说的热闹,但没人去办,毕竟无凭无据的,但还是对李耀众说:“要是真有什么证据,那再来找我,能让他们提前滚蛋,让你升职!回头回京城也带着你!”

李耀众看得牙痒痒,只好在旁边唉声叹气,哪那么容易啊。

过来的伙计看到碎了的酒壶,立刻道:“你这要赔钱啊!”

碎了的酒壶?

还要赔钱?

李耀众愈发不满,揪着伙计领口道:“看到我们是谁吗?我们是衙门的差爷,不让你们请客就行了,还赔钱?做梦啊!”

“你凶什么凶,正荣县哪个差爷过来不付钱?等我们老板告到林县令那,看你怎么办!林县令秉公办案,还能轻饶了你?!”

伙计根本不怕。

正荣县的酒楼,根本不怕这个。

还了其他地方,或许还要担心当差的为难,可这是正荣县啊。

没见这几年来了那么多新铺子,就是因为这里断案公道。

李耀众咬牙切齿,只能赔了银钱。

林县令装什么装,哪有这样的县令,他就不信,哪有不自私的官。

想到纪元的证明文书,纪利家肯定不会给他签的,肯定有问题。

想到这,李耀众又凑了过去。

他是真想巴结聂家少爷,在府城的时候,多少溜须拍马的生员,都能靠着吹捧上位,他怎么就不行。

方才说,要是能找到纪元的把柄,就能被他们拉进圈子,这买卖太划算了。

要不然就试试?

酒过三巡,聂家的小吏们说着一口京城口音,嘀嘀咕咕地李耀众也听不懂,心里却更加向往。

李耀众干脆托了几个认识的人,看到纪利了一定跟他讲一声。

没想到的是,纪利还真在正荣县县城。

正荣县县城抓赌严格,他跟着几个破皮随便在偏僻地方玩骰子,这东西也好收起来,不怎么怕被抓。

当然,玩的就很小了。

纪利上次卷了家里二十多两去隔壁县继续赌,赌输了一半,赌场那边说官府来抓人,他们这些赌棍们四散而跑。

问清楚之后,纪利才知道是正荣县衙门同这边衙门报的消息。

至于为什么提前走漏风声,他就不知道了,反正已经跑出来了。

但他害怕正荣县衙门捕快去找他,还怕他娘再给他几巴掌,根本不敢回安纪村。

于是躲在正荣县县城里,想着到年根了再说。

纪利身上原本的冬衣已经没了,现在穿得十分单薄,头发被剪之后也没打理,看着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李耀众在府城待的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知道县城哪里有下三滥的地方,还真的让他给碰上了。

为了能跟在聂家身后,他真是拼尽全力。

他见过太多攀附大家族就能当官的例子,现在说什么都要去做。

心里还有个隐晦的念头。

他不想让纪元考秀才。

这人还不是秀才,就那么无视他,还不带他赚钱,也不帮他推荐到县学里。

如果纪元考上了秀才,那自己怎么办。

还有安纪村,张口闭口就是纪元,自己不比这个人差!

还小神童,自己才是正荣县的小神童!

虽然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但他以前是神童!

只要能把纪元拉下水,不让他考秀才,那就可以。

李耀众自然没打算单用一个证明文书,扰乱纪元明年考科举。

可他太知道考秀才的流程。

一个证明文书可能阻止不了,或许还可以补办。

但若纪元的至亲举报他狼心狗肺,不尊长辈,这件事,就有的说了。

让纪元在科考之前背上官司,他就不能参加明年的县试。

这件事并不难。

只要找到纪元的至亲即可。

现在看来,纪元的至亲,不就是纪利一家。

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关系。

什么小神童。

听着就让人厌烦,要是不把他毁了,他白在府城混那么多年了。

不带他挣钱,还无视他,连写诗的名气都比他高。

一个孤儿,凭什么?

李耀众嫉妒之心烧得极旺。

今日的他,仿佛有两个人格,对比他位高的人,即使那些人是聂家的随从,他也能卑躬屈膝。

对比他位地的人,比如酒楼伙计,或者比他年纪小,家境差的纪元,就能耀武扬威。

偏偏纪元根本不吃这一套,还带着安纪村都是如此。

安纪村还一口一个,他们村有个神童。

很快,这神童连县试都不能考了!

等他找到纪利,就要让纪元好看!

此时的纪元,还在赵夫子家中看书。

殷博士,罗博士给的书至少七八本,他肯定要在冬假看完的。

不仅如此,还有每本的感悟,自然要写。

一直到年根,纪元手不释卷,安安静静读书。

终于敢回家的纪利被纪三婶纪三叔又打了一顿,但还是自己儿子,最终只有原谅二字。

纪利下一句,让他们两个不敢动弹。

“爹,娘。咱们去衙门状告纪元吧,他可是您二位养大的,现在过年不回家,挣了钱也不知道给家里,您就告他一个不尊长辈,断了他的科举路!”

“娘!您之前不是一直不想让他科考!这不是好机会吗!”

纪三婶跟纪三叔嘴角抽搐。

告官?

因为这些事告官?

纪三叔像是想到什么,大声道:“不行!不能告官!”

“现在那个林县令还没走,他要是处理这件事,肯定秉公办理啊。他爹娘死了之后,都是咱家养的,这样的恩情,他能不还?!”

纪利自然没那么聪明,他是被李耀众撺掇的,李耀众终于在年根找到他,直接说了这个计划。

既然能让纪利弄到钱,还能毁了纪元。

纪利身上的赌债,已经有二百多两了,这绝对是他最后的机会。

再说,他也没打算真的告。

就是想让纪元给他钱,反正他认识那么多夫子,随便借一点也行。

只要给他钱,他就不告了!

纪利算盘打的响,完全没看到纪三叔纪三婶听到纪元爹娘死了的时候,脸色变的更难看。

纪三叔一记响亮耳光扇在纪利脸上:“不许提这件事!听到没!敢再提一个字,我打死你!”

纪利被打得差点跌倒,脸上立刻肿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不行啊。

纪利后知后觉,他爹娘好像对纪元爹娘的死,一直有些惧怕?

可惜他脑子回来一瞬间,又挨了一脚。

纪三叔道:“把他绑起来,看他还敢出去赌不赌。”

“报官?我先把你扔河里!”

纪利吓得挣扎,却被爹娘直接绑起来关到屋子里。

纪三婶跟纪三叔关上门,脸上写着惊恐。

“纪元,要考科举了?”

“他爹娘真正的死因,会不会被发现?”

这句话说完,纪三叔站起来,脸上带了暴躁:“不会!我哥死在河道上,嫂子病死的,就是这样。”

纪三婶惨白着脸,喃喃道:“对,这是无可争辩的,我们不会有事的。”

“反正看住了,让纪元绝了报官的念头。”

“至少,至少在林县令走之前,不要让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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