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日的殿试结束。
科举学子和朝臣们依次鱼贯而出, 宋菱一边捶着腰一边走出宣政殿,跟其他三三两两一起走的朝臣们不同, 因为今天殿试上为了偶像舌战群儒……呃, 其实也没有群儒,也就那么一两个两三个,反正现在是没什么人往她身边靠。
然而宋菱也不想往宋家人那边靠, 就跟阳毓一块儿走了一段路,等阳毓回天工部后就自己一个人走。
宋菱:还别说,众臣三三两两一起走的样子, 还挺有种抱团的女高中生男高中生的感觉。
经历了今天这一次上朝,宋菱发现上朝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严肃, 也没有影视剧里面那样吓人, 说错句话就要掉脑袋什么的。
不过主要的原因呢, 大概还是明帝好说话吧。
宋菱如此确信地点点头。
这个结论要是让其他在皇帝注视下大气都不敢出的人听到了,估计要闹了。
大臣:你管那叫好说话?
先看看朝堂上已经大致换了一轮的大臣面孔,和那些被抄家的人再说话吧!
什么好说话, 不过是因为皇帝倾向于那一边,所以在宋菱眼里才显得好说话罢了。
宋菱看还有点时间, 想着就算回去天工部的宿舍, 也是绞尽脑汁继续挤海绵编写教材,说不准明帝还要派人来看着她督促她写,宋菱脑筋一转就想出了一个短暂逃避加班的方法,决定出宫去理事司溜达溜达。
好歹她名义上还是理事司的领导来着。
不过走到宫门附近的时候,宋菱发现那些离开的学子也才刚走到这里, 宋菱一眼就看到哪怕暴露了身份也依旧含笑而沉静, 颇有遗世独立之姿的倪惊澜, 宋菱眼睛再一次亮了起来, 当即就大胆上去搭话。
倪惊澜对宋菱这个在殿中果断帮她说话的人也有几分好奇,就顺势跟宋菱攀谈起来,很快就把宋菱的身份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原来这就是她找过的理事司的司理。
倪惊澜心想,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和,又从宋菱那里知道了她之前没有上过朝,是皇帝指明了让她在三月十日这天上朝她才来的。
聪明人想的东西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宋菱只是顺带着随意提起这句话,倪惊澜的心里就转了好几转。
皇帝特意让宋菱在今天来上朝,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必然是有其中的深意的。但这样的话另一个问题就来了,那位皇帝难道早在许多天前就算准了今日殿试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吗?
计划分明只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就算是被她拿来算计的冯开维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计划。
倪惊澜垂下眼睑半闭双眼思索着,来到琼安后的所有事情都在她心中过了一遍,一个个画面翻过,忽然,翻动的画面停在了殿试那一天,进考场之前的检查。
从检查房出来后有两个考官坐在那里,一个是正正经经穿着官府的,另一个穿着一身锦衣的人看着却并不像一个考官,倪惊澜也没听说过哪个官员来做考官还带着随从的,因此她当时多看了那个拿着扇子一派公子王孙作风的人一眼。
现在想起来之后,倪惊澜发现记忆画面中那个考官的脸,正是宣政殿中皇帝的脸。
这么看来,最大可能应该就是在那时候,皇帝发现了她隐藏的性别,然后根据各种线索猜到她的打算?这可真是……
倪惊澜笑着摇摇头,宋菱还在吧嘚吧嘚跟新搭上交情的偶像说个不停,“陛下这么安排一定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陛下,陛下什么都知道,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安临:低调,低调,吹得太夸张了.jpg
*
殿试发榜后,那金榜盖上了皇帝的印章,在宫门前唱名后,被送到琼安门外的墙壁上挂起,也就是‘金榜题名’。
一夜之间,状元的名字传遍了整个琼安城。
但是今年没有了榜下捉婿,但凡是经历过那场殿试的人都知道今年的状元竟是个前无古人的女状元。他们回去后,有的人把这事讲给家人听,有的则是缄默不语。而学子们离宫之后,这件事也在读书人中传开了。
此时知道这个消息的其实也就是这么些人,若是发酵时间久一点,大概很快整个琼安城的人也会知道这个消息,不过没等消息传播开来,就到了固定项目‘御赐游街’的时间。
也就是影视剧中常常出现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骑马游街。
状元游街时穿的衣服都是朝廷安排的,通常是穿红色的官服,不过今年不同于往年,安排上得多一分心思才行。
官服依旧是用官服,但是得能让人明显看得出倪惊澜是个女子才行,那就要在冠带和面容上体现了,安临连夜出动闲置许久的‘皇家造型团’给人做造型,今年的探花和榜眼也算是借了状元的光,一起被捯饬了一番,看起来都精神俊秀了不少,不过还是比不过倪惊澜就是了。
一番准备后,御赐游街的队伍出动了。
倪惊澜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中间,一甲三人的前面,前面是旌旗开路,喜炮震天。
在这样热闹的日子里,热爱凑热闹的百姓们早就占住了御赐游街道路两旁的位置,拥挤着凑在两旁想沾点才气,不过更多的则是穿着各种漂亮衣服的姑娘们,在路边拿着手帕荷包花之类的东西等待着,两边的楼上也有不少姑娘等在高处,兴致勃勃地探头想看看状元探花榜眼长得如何。
伴随着御赐游街,姑娘们抛花示爱也是固定的环节了。
“哎,来了来了!我看到马了!”楼外楼上,一个穿着青翠罗裙的姑娘眼睛一亮,连忙回头招呼小姐妹们。
等在楼里的姑娘们一下子全围到了窗边。
“在哪儿呢?”
“人太多了,看不着呀!”
“有人眼力好看清他们长什么样了吗?是状元最好看还是探花最好看?我好决定把花丢给谁~”
“先等他们走进嘛,别挤呀!”
“秀秀,你离得最近,你看清了吗?”
这群姑娘中被叫做秀秀的那个姑娘撑着下巴笑盈盈的,“没呢,旗子都太高了,老挡着——不过没事,实在看不清的话就三个人都丢一份好了,我特意准备了三份呢。”
然后,在小姐妹们“啊,你好狡猾!”的声讨中,秀秀把头伸出窗外往远远行来的游街队伍中看。
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让她看到点影子了。
秀秀第一眼关注的是身形,三匹马中最神俊的就是前面那头,不过更吸引秀秀的还是那马背上的人。
身姿挺秀,坐在马背上就像一棵松,手闲适地拉住缰绳,不松也不紧,比起后面跟着的探花和榜眼来,首位的状元这姿态显然一看就是会骑马的,相比之下后面的两位多少都有点紧张,有一个人脚都没踏稳马镫穿过去了,她看到的时候正在往后收呢。
就算还没看清脸,光看这骑马的仪态和身形就知道状元郎绝对不会差,所以秀秀果断跟小姐妹们说,“我觉得状元最好。”
小姐妹们相信秀秀的眼光,探头看了一会儿后也决定等队伍经过楼外楼下,就把花和帕子都扔给状元。
很快,御赐游街的队伍行至楼外楼下,秀秀注意到路边的姑娘们手里攥着东西,却不知为何停在原地都没有丢出去,心中有些奇怪,不过眼看着队伍都要从楼外楼走过去了,楼外楼在道路右边,而状元面对着左侧,秀秀吸了一口气捏起花和帕子探身一丢!
倪惊澜察觉到有东西正对着她抛来,回头一看。
探出身的秀秀正对上了倪惊澜的目光。
这是一双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凤眼,眼尾上挑,眼皮与眼尾染了点薄红,唇上又是朱砂红的,将倪惊澜原本扮作男装也漏不了陷的五官生生点出了艳色,除了神色依旧从容外,就算是倪惊澜原本认识的人在这里估计都不敢相信现在的她跟男装的她是同一个人。
总之现在这样子,任何人也不会看不出她是个姑娘。
秀秀这下知道为什么楼下那些看到状元的姑娘们都呆呆的,连准备好的花和帕子都不扔了。
但是她在看清之前就已经把东西扔出去了,那朵粉色的花被丢向倪惊澜,落在她的肩上,倪惊澜想了想,抬起一只手拈起肩上那朵花,抬头对楼上的秀秀微微一笑以示谢意,然后把花别在了马头上。
于是倪惊澜骑着的那匹威风凛凛的马就变成了一匹头戴小花的威风凛凛的马。
秀秀:“……”
这姑娘反应过来之后吸了一口气,转头望了望同样呆住的小姐妹,指了指已经往前走了的御赐游街队伍,“你们看到了没?”
“那个状元,好像是个姑娘?”
“该不会是我看错了吧?”
“可是我看到的也是啊,总不会是男生女相?”
“可是,”一个姑娘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她还有胸呢,而且状元往马头上别花哎!怎么看也不像是男子吧?”
这群姑娘陷入了安静。
像这样骤然安静的情况发生在游街一路的各种地方,这些原本只是想调笑似的给俊秀的状元探花丢个帕子丢朵花的姑娘们完全没有设想过,当状元骑马而来的时候,会是一个如她们一般的女子,堂堂正正的骑在马上。
她们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她们知道只有参与科举才能成为状元,可是科举,不是从来都是男人的游戏吗?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天,琼安万千少女们准备的手帕和花都没有丢出去多少,大大减少了官府派人打扫街道的压力。
但是与此同时。
全城人都知道了踏马游街的新科状元,是个女状元。
是她亲口承认,也是朝廷认证。
别的先不说,就民学的动作最快了。
民学顺势把倪惊澜拿来当了个典型,告诉民学的学生们,女孩子书读得好也是可以考科举的,也是可以为官的,这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所有人都可以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竞争。
悄然之间,只有官宦女子能从政的局面开始松动。
科举出了个女状元的消息很快传遍琼安,从琼安又往外扩散,沽县、渠州、淮县、照州、良乡……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随着倪惊澜返回良乡接母亲妹妹来琼安的行程中,已经是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的新奇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