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夜色深沉, 八月的夜晚连风都是燥热的,和着蚊子的噪音,打在人的身上, 让心烦程度更是加了个倍。
“咚!”
萩原研二行动间不小心撞到了歪斜的石头, 手肘顿时青了一片, 他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胳膊朝看过来的松田阵平摇摇头,示意他没什么事。
他们之后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此刻都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常服,沉着脸, 从围墙上翻下来。
平日里几人也是翻墙惯犯,往往都是出去消遣一二, 心情自然是轻松的, 但此时,却没有一个人为这短暂的“自由”而感到喜悦。
没有多言,他们直接坐上了去医院的计程车。
在车上, 这寂静暂时被打破了。
“果然, 鬼冢教官下午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了。”降谷零深吸一口气,紫灰色的眼眸犀利,“他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直接联合门卫整了一出无通行证禁止外出的事情。”
萩原研二嗤笑一声:“这能骗得了谁?”
心烦意乱的教官自知无用,但也成功拖延了几个小时, 没有让激动的学生们添乱。
而现在,激动了几个小时的他们也被迫冷静了下来,情绪像是被雪压住的活火山, 表面平静, 却随时可能被某些点触发。
仅仅就半天时间, 他们好不容易看住的同期,又一次消失了!
换谁能不火大?
松田阵平紧紧攥着拳,手机被捏得咯吱作响,眼底满是血丝。
诸伏景光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我们要做好警方不告诉我们信息的准备。班长只说他能拖住今晚,我们明天必须赶回去上课。”
“等下我们过去,就直接去监控室?”降谷零道,“反正撞不着人是不可能的,但鬼冢教官现在估计也没空管我们。”
“先去病房找找线索,不然被发现了估计也留不下来。”
“我有点担心……”松田阵平哑着嗓子,“这次不可能是他自己跑出去的。”
这话一出,全车都安静了,只能听见汽车的嗡鸣,以及各自陡然急促的呼吸。
萩原研二的手下意识缩紧,碰到伤处却又忍不住抽了口气,他咬着下唇,难得说不出安慰人的话。
松田阵平说的没错,昨晚才结束手术,哪怕千代谷彻恢复得再快,也没能耐从层层包围的医院里离开,更别说他们还专门拜托了其他人盯梢。
那家伙恢复的速度是快,可又不是什么超人,不可能晒点太阳就活蹦乱跳。
如果有人将他从医院里带离……
想起那将千代谷彻那背后盯着他的仇家,以及那险些将他性命直接带走的子弹,几人心中的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不会有事的。”诸伏景光将自己的理智找回来,闭了闭眼,“如果是想杀人灭口的话,就不应该是绑架,既然是绑架,那么就一定有所图。”
“只要有所图,就有机会。”
那个幕后黑手显然是提前有所准备。下午两点,夏困最严重的时候,警校生在校上课,护士们来回奔走,千代谷彻刚服药没多久,极有可能正处于睡眠状态。
“toru那么聪明,没道理不会留下线索。”
尽管他这么说,众人依旧也没什么好脸色,松田阵平的拳头越捏越紧,仿佛能直接将手机给捏碎。
为什么……又一次让他们那么快地面临这种事。
想要平安,就这么难吗?
想要他好好活着,就这么难吗?
……
虽然是晚上,但八点还是社畜们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车严重,几人被堵在路中央不上不下,也干脆就付了钱下车,撒开腿就在路上狂奔,反倒吓到真正夜跑的普通人。
待四人到医院,已经快要九点了,浑身上下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几人在柜台处登了记,撞上了正抱着资料行色匆匆的上川菜菜。
小护士此刻也红肿着眼,发丝微乱,连头顶都护士帽都没摆正,全无昨日中气十足的模样,她见到几人便道:“前来调查的警察在三楼,你们直接从这上去就好了。”
她深深地朝松田阵平鞠了一个躬,嗓子沙哑:“抱歉,是我没有看好他。”
松田阵平擦了把头上的汗,有些疲倦地摆摆手:“你昨晚是夜班的话,今天中午应该就值班结束了吧?”
上川菜菜沉默,她确实中午十二点半就下班了,困乏的她将这事跟同事提了一嘴便回去休息,谁也没想到……
“没什么好道歉的。”松田阵平拍了拍她的肩膀,“是我麻烦你了。”
“等一下!”
几人没再多逗留,刚转身,就听见一声压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上川菜菜红着眼看着他们道:“我与千代谷君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自然没法与各位相比,但是我希望他好好的,他这么善良正义的人,一定会好好的……拜托你们了!”
她连说话都带着哽咽,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陷入了极度的自责和愧疚中。
原本心中充满焦虑的几人一时间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一时间褪了下去,上川菜菜带着信任和哀求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意味。
萩原研二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金鱼护身符,这是他前几天偷偷溜出去在寺庙里求的,其中一个送给了千代谷彻当生日礼物,另一个则是私心留了下来。
金鱼有财富和繁荣的意义,但萩原研二所求的却是另一种——保护免受麻烦和不幸,对抗逆境的护身符。
这是那个寺庙的住持,在得知他们的身份后,亲自选取推荐的。
“祝小友以及你的战友们,都平平安安哟——”
伴随着寺庙的钟声,洪亮的祝福附在护身符上,又顺着他的祝愿送到千代谷彻手中。
不仅只有他们惦念着千代谷彻,还有被他救助过的千千万万的人,若老天开眼,也势必不可能让他就这么白白地消失在他们的未来。
萩原研二一下攥紧了护身符,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焦虑被众人一齐分担,留下的自然是无法忽视的责任感,几人朝上川菜菜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上楼。
[呜呜呜救命,我不敢翻页了,看着我好紧张啊,警校组这是真的彻底懵了]
[这换我也懵了啊啊啊,琴酒怎么会这么快找上门?以往不都是拖个几十话的日常吗?呜呜呜toru别真出事了]
[话说该不会是要警校组集体参与主线的原因吧?说老实话我并不觉得现在的他们能刚得过组织……]
[而且哪怕刚上组织,不可能所有人都去卧底吧?组织还没有蠢到那种程度]
[呜呜呜姐姐,姐姐救命啊!]
[哦对!!还有姐姐(捂嘴哭)神索肯定会想办法把toru捞出来的!]
[srds……你们忘了姐姐已经洗脑转黑了?(轻轻)]
[?!!!]
几人上楼后并没有直接去找监控室,而是先去了千代谷彻的病房。
因为只是失踪,外加警方刻意压住信息,病房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封条贴起来,几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诸伏景光冷着脸打开灯,几人看见了室内的一片狼藉。
病床上被子散乱,还沾着许多鲜血,但从血液溅射分布来看,并不是利器或者枪击造成的,而是单纯的伤口撕裂,这说明千代谷彻曾经有过很激烈的挣扎。
其他地方有些凌乱,但整体并无多大变动,床头柜上放着的礼物东倒西歪,但竟然一个都没有碎掉。
“……!”
降谷零忍不住骂了一声,他用袖子裹住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金鱼护身符,上面沾着斑斑血迹,将原本偏金的颜色染得更为深沉。
萩原研二站在一旁,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捏得更紧,他抿着唇,一时无言。
刚升起的希望就如此轻易地碎掉,仿佛变作了另一种厄运的诅咒。
若是对抗命运失败,那面临的是什么下场?
他不敢再想。
床下还有摔落在地的照相机,是松田阵平拿来的那个,某人说要记录个开箱视频,便留了下来。
而此时,照相机上已经出现了几道裂痕,红褐色黏在上面,竟然有些像是重蹈发声器的覆辙。
松田阵平拿起来,将摔落的电池重装,重新开启,里面只有一段很短的内容。
镜头晃动了一下,冒出一个脑袋,估计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乱糟糟的还有几根呆毛随意地翘着。
千代谷彻的脸怼着镜头,脸上还有着睡出来的压痕,他笑眯眯地道:“呀,下午好?虽然晚上你们就能看到这个视频了,但是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嘛!
我猜这个点应该是在演练前的彩排吧,松田有没有跟零因为站位吵起来?”
松田阵平下意识道:“谁会跟那家伙一样幼稚,因为这种破事吵起来啊!”
“哦,松田肯定说没吵起来。”千代谷彻从善如流地道,他眨了眨眼睛,“虽然说要录制拆箱视频,但是我拆的时候忘记了。”
险些以为这是在对话还差点反驳的松田阵平:“……”
黑发青年将照相机放到了床头柜上,理直气壮地道:“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只见拆完的礼物已经被整理好,妥帖地放在床头柜上。
“我很喜欢——”他拖长调子,眼含笑意,“真的超级感谢!”
黑发青年全无羞涩,对着镜头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堆自己的感想,又站起来走了两圈活动身体,最后眉眼带笑地打开漆盒,拿出一块糕点啃了起来,吃得一本满足。
——他的心情真的很好。
贴在一起看视频的几人心中不由得冒出这个浅显的念头,看着千代谷彻认真地对待着他们的礼物,哪怕知道只是录像,也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降谷零嘟囔着:“这个笨蛋怎么一个人都能傻乐?戳个摆件都能戳十多分钟。”
“我怎么没看到我送的……”松田阵平有些不满地嘀咕道,“这不公平!”
萩原研二有些好奇:“小阵平你送了什么?toru都没有提到。”
松田阵平:“……干嘛要告诉你们!”
尽管他抱怨着自己没被提,但他专门在尾页写了要保密,看千代谷彻将他的内容跳过去,松田阵平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有翻过一次册子。
这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让他感觉有些高兴,但这高兴很快就被现实压下,化作了更为不爽焦躁的压抑情绪。
很快,似乎是门被打开,正在吃点心的青年带着笑回头,迎面便撞上带着□□的□□。
一声并不足以引人注意的枪响在室内回荡,千代谷彻瞳孔猛地一缩,将头一偏,一道白光沿着他的耳际擦过,在身后的浅蓝色窗帘上留下了一道焦痕。
“是你?!”他条件反射地站起来,面露讶色,似乎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存在。
相机的摆放位置有些偏,几人只能看到黑发青年一人。
对方只是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子弹上膛的声音传来。
似乎起立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千代谷彻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伤口,以防御的姿势站着。
他的表情有些难过,似乎是没料到会对上那个人,甚至都到了这种情况,他还在试图道:“我们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先生,上次见面……”
对方又一次开枪了,但那落点并非直取千代谷彻的性命,反倒带着恶趣味似的朝柜子打去。
如果是抓着这个“失误”,换作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借此突袭上去,试图夺门而出又或者缴械枪支。
但此时——
“不好!”降谷零脸色一变。
果不其然,在判断出落点后,青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侧身往旁边一揽,将放在柜子上的漆盒揽住,猛扑到地上。
他的手肘蹭到照相机,将其击落在地,连带着视野都染上了血色。
画面猛地颤抖,在归于黑暗之前,几人听到那个不速之客开口淡淡地说了声。
“愚蠢的举动,不过——倒也很适合你。”
……
画面就此结束,几人站在原地,对着已经黑屏的相机,像是对上了美杜莎之眼进而被石化了的迷途旅者,连转动眼球的动作都做不到。
“咔擦”声音传来,松田阵平条件反射地松开手,看着相机落到染着血的被单上,才发现自己刚才力道大到将相机表面的罩子挤得更加破碎。
他喉头微动,有些茫然,似乎还带着不可置信:“他是想护住那些礼物?就是因为那几件我们送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很快又被自己吞了下去。
松田阵平咬着牙,连表情都狰狞了几分。
妈的,谁都知道那个笨蛋,还真的就做得出来!
想起千代谷彻对待那个发声器珍重的模样,松田阵平就觉得脑海中有个锥子在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脑髓,响亮的震动从中传来,吵得让他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因为是你们送的礼物啊。”
尽管是受伤状态,千代谷彻只要向外跑就还有一丝生机,但一旦选择护住礼物,就等于放弃了这次机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这是极为不理智的做法,但他不这么做……
侧头看去,只见原本应该被一枪打成碎片的漆盒还乖巧地放在,里面的东西虽然被摇晃得有些凌乱,但依旧完好,招财猫的爪爪挥舞着,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几人只觉得思绪很乱,那招财猫挥动的手反倒像是死亡的讯息,一下一下将他们的魂魄抽动,连带着一切想法都凝滞了。
诸伏景光走上前去,从漆盒的边角处抽出一张卡片。
“下不再犯——保,证,书。”他一字一顿念着,“以后绝对不会再独自行动、罔顾自我、令同伴担心……若下次再犯,自愿挨打不还手,承担六人份的一个季度的拉面券……”
“拜托拜托,我穷的也就只吃得起拉面了!”
他们仿佛听见了青年自带上扬尾音的话语。
记忆中,千代谷彻被戳穿贫穷的事实后,便毫不客气地利用起这招,耍赖躲掉了好几次联谊邀请,兀自捧着拉面嘻嘻哈哈,时不时还拿拉面券作为打赌的筹码,得意洋洋地收集一堆。
对于他来说,一个季度的拉面券,想必是天大的牺牲了吧?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和同伴们的担忧,哪怕是千代谷彻也无法做到毫不动容,他正想借着这次机会,同样向他们交托出承诺。
“我不会再丢下你们。”
“再也不会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受伤了。”
手中的纸片上的字迹有些歪斜,但字字深刻,一看就是某人笨拙地用单手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放在礼物中,就像自己送给自己的承诺。
诸伏景光将纸片放在桌上,埋着头原地蹲下,他双手插在头发中,一时没了动作。
降谷零手指抽动,站在原地,有些干涩地道:“hiro……”
“没事,我就冷静一下。”诸伏景光嗓子沙哑,“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不应该送他这份礼物……”
能被子弹击碎的东西不多,但最大件的毫无疑问是他准备的。
千代谷彻用力地抱住了漆盒,在诸伏景光看来,就跟为了抱住他而去送死一般。
松田阵平垂着头,藏在黑色卷发下的明灭不定,突然,他径直走到床边,掀开枕头。
只见那本他手写的厚厚的武器识别书被压在枕头底下,已经在白色的床垫下印出了一块书本的褶印。
“这种不吉利的东西他怎么可以压在下面!”
他迁怒地骂了一声,接着将本子拿起来,想丢又不敢丢,恨恨地甩进漆盒,与里面的招财猫挨在一起。
降谷零沉默地看着松田阵平的举动,在漆盒中,没有他送给千代谷彻的那个樱花钥匙扣,也不知是在激烈的打斗中,掉到了哪里。
萩原研二不知自己怎么还紧紧地握住了那个染着血的、仿若代表着抗争失败的护身符,像是全身的情绪一瞬间全被抽离又兀自被打压了一遍,连带着开口都耗费了浑身的力气。
“别停下来。”他用像是砂砾在纸上摩擦一般的粗哑嗓音道,“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啊……”
“那个笨蛋,还在等着我们追上去啊。”
确实,现在还不是可以在原地驻足、悲伤的时刻,他们所要做的是将那个卑鄙的家伙找出来,然后一拳干碎他的鼻梁!
降谷零将诸伏景光从地上拉起来,阴沉着脸:“走吧,去找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