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一下出人意料, 溯侑为了迁就她而微微弯下的背脊从头僵到了尾,在骤然贴近的身躯前,唇上那点痛很快就弥散成另一种意味。
她用尖尖的牙叼着那一小块肉,磨一下, 再咬一下。
跟平时信手拈来的行事之风完全不同, 在这种事上, 她笨拙而青涩。
什么都不会, 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什么都会。
在她咬第四下的时候, 溯侑嘶的一声, 抬了抬下颚, 露出一条难耐而锋利的喉结线条,紧接着,手掌几乎忍无可忍地落在她窈窕有致的腰线上, 一提,一落,她便轻松地坐在了那张堆着奏本的案桌上。
唇与唇分离,他的呼吸重起来。
薛妤抬眼去看, 视线落在他像是得了滋润, 完全盛放的嫣红唇瓣上, 须臾, 食指微抬,冰凉的指尖抵上去,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
她好似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错了。”
他捏着她的指尖,重重地压下去。
她起初怔了下, 没有动作, 连呼吸都是轻得不能再轻的, 直到他柔软的唇瓣生涩地抵进来一些, 她无意地用舌尖去勾了勾,含含糊糊地吮了下。
这场本该徐徐递进,浅尝辄止的尝试,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两人气息错开,她披着长发,安安静静坐着,指腹无意识地摁在唇边,杏眼中弥散开一层蒸腾开的热气,里面的冷静之色只余五六分。
明明到了后半截,她才是被趁虚而入,仰着头承受的那个,可此刻四目相视,烛火“啪”的一下炸开一蓬火花。他在灯火下站着,却像被欺负的那一个。
宽敞的衣裳往下脱落半段,露出两抹飞峦般起伏的锁骨,肌肤透露出一种冷淡的苍白之色,袖口被她揉出一层层褶皱,衬得唇边那颗冒出来的细小血珠格外艳丽。
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刻意纵容,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薛妤盯着那道小小的伤口看了一会,见状,溯侑勾唇,无比自然地弯腰凑近。
“破了。”擦干净血渍之后,她像是沉浸在冰水中的手指仍流连在他脸颊一侧,审视般看了又看,低声道:“像妖精。”
这样的氛围中,这种字眼,真是一个都不能听。
溯侑禁不住她这样的语气,闭着眼笑了下,随后抵着她的额心问:“够不够妖精?”
他像一朵缠着她,湿漉漉的花,在她耳边说话时,简直有种令人抵挡不住的馥郁魔力:“阿妤,你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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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都,世族宅门建在云雾重重的山顶,仙金铺路,银绸漫天,院子大得能乘着座驾跑圈,处处都彰显着妖都世家超然的地位。
品味确实没什么品味,可架不住妖都世家天生喜欢这些金灿灿,亮闪闪的东西,每次争夺灵脉,石矿,就属他们最积极。
此时,九凤世家,建得宛若仙宫,格局又像君王上早朝的待客大厅中,排名前十五的世家都来了人,白发苍苍的老者居多,此刻一个个捧着茶盏,听九凤家主说起这次飞云端中发生的事。
在说到有人谋取九凤生灵之精并致其受伤后,前五的世家里,有三个既惊又怒地撂了茶盏。
剩下那个是无动于衷,眼皮都没掀一下的隋瑾瑜。
“这事,诸位怎么看?”九凤家主负手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问。
穷奇秦家家主面色凝重,第一个开口:“这些年,我们跟朝廷没什么交集,人皇寿命短,几十年甚至几年便换一茬,我是没能想到,而今在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能有这样的胆量。”
“还想给圣地泼脏水,这是打算让我们打起来,他好坐山观虎斗?”
“依我看,是时候出手给点教训了。”右侧,身形魁梧的壮汉闷声闷气地道:“我们不惹事,大多时候都闷在妖都,待在自家地盘上做事,可我看着,人族那群说书先生和门派老头已经开始造谣我们实力不如前,完全被圣地压制住了。”
说到这,他“咚”地一下将拳头砸在桌上,“让他们看看,妖都怕谁,又到底是谁压谁。”
“从古至今,我们妖都,就没有被这么谋算挑衅过!”
一老者咳了声,抚着胡须开口:“大家稍安勿躁。即便真要打,也得有个章程,总不能今日说说,明天就领着兵冲到京城城门前,这样一来,有理都变成了无理。”
九凤今日穿了件毛绒领的白色长裙,颜色素淡,可压不住她那张明艳的脸。她站在九凤家主身后半步,抬眼往下看时,俨然已经是妖族未来领袖的姿态,一言可定乾坤。
“这话没错。”整理不来天机书莫名其妙的五星任务,可应对这些事,九凤毫无压力:“三地制衡,妖都没有资格废人皇,也废不了人皇。世人对妖都的成见从未消退,贸然出手,他们不会信我们,反而觉得人皇一脉无法修行,处于弱势,到头来,成了我们仗势欺人。”
每次说起这个,妖都诸位心里就升起一种躁动的无力感。
声名狼藉就这点不好,真被人欺负了都没人信。
“相比于妖都,他们更信圣地。”九凤道:“先将我被人谋害至重伤的消息传出去,之前在飞云端中扣押人族修士这一段,想必现在已经传开了,等议论声和不满声达到顶峰时,再将人皇拉出来。”
“圣地未必会和我们站在一边。”秦家家主嘴一咧,道:“那群老圣人,眼里只有百姓,凡人,我们真要干什么,他们头一个跳起脚来反对。”
“不会。”九凤目光微顿,道:“人皇行径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圣地不会放任他继续作恶。”
“圣地传人说了可不算。”秦家家主接道:“还是得看那几个老家伙的意思,若是权衡利弊之下,他们觉得废人皇而产生的动荡高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局如何,还真是未知。”
说到这,他眯着眼睛强调:“如今那位人皇,年过四十,即便能活到一百岁,也才只有六十年可活,对我们而言,六十年弹指一挥,另立新主引起的争议却很大。”
“我今夜,会联系圣地六位君主。”九凤家主一锤定音,又看向九凤,道:“将人皇拉出来,再之后呢?如何行事?”
“也不用怎样高雅的手段去说得多逼真,各种小道消息就行,只有一点,得传得人尽皆知,议论声不绝,再添油加醋描一段妖都如今怒极,预备陈兵京城之下。”
“人心不稳,动荡不休,百姓众说纷纭,圣地却不出声,也不安抚,这把沉默的火,过不了多久就能烧到每一个心里有杆秤的人身上。”
“接下来,父亲入羲和,以妖都五世家名义,联合圣地,将人皇裘桐所做所为如实上奏扶桑树。”
扶桑树和天机书的面前,即便是妖都,也不敢谎报。
至此,无需多说,真相大白。
“绕这种大弯做什么!我们出手做什么,难不成还得跟天下人全解释一遍?照我说,他们信就信,不信也没人求他们信。”有脾气暴躁的妖族当家人狠狠锤了下桌子,憋闷道。
“张宁。”九凤家主用看傻子一样溺爱的眼神看过去,道:“我跟你说过许多回了,我们妖族从前就是吃了嘴上的亏,这种思想如今得扭转过来。假惺惺的一套,动动舌尖的意思,谁不会,对不对?”
“他们假,我们就比他们更假,让人无话可说才好。”
“本就不必挨的骂,非得凑上去被人扔臭鸡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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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端一晃十年,人间恰逢春季,和风徐徐,碎阳灿灿,积蓄了一年的生机在一阵接一阵的雨水中蓬然迸发出来,几个日夜间便占据了眼前所有视线。
京城,耸立的皇宫大殿中,伺候左右的人如临冰窖。
“这就是你们办的事?”裘桐拍案而起,衣袖狠狠一带,笔墨纸砚顿时掉落一地,跪着的人噤若寒蝉,整座内殿,空气都几乎停止了流动,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刻意压得低而缓,生怕成为那个出头之鸟。
而立之年,高坐皇位的人早褪去了当年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威严,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差,能撑到现在,全靠国库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灵宝灵药吊着,此刻一动怒,立刻就撑不住了。
震天的咳嗽声压抑地传开,裘桐用帕子往嘴边一擦,团着那抹颜色深艳的血狠狠丢在地上,吸着气道:“万无一失?嗯?!”
他大发雷霆,十年前奉命去查桃知和苏允的人一个也没逃掉,在他沉怒的眉眼中被左右两边的金吾卫架走,哀哀的求饶声拉成长长的一道回音。
一场怒火后,裘桐头脑发昏,手脚沉重没有力气,白诉弓着腰将他扶到凳椅上坐着,在后者急促得不大正常的呼吸中低而小声地问:“陛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裘桐缓了很久,才伸出手去拿案桌上的那叠名册,够到时指尖都在颤抖。
那叠名册,他看过很多遍,多到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透着一种熟悉之意。
这是这次飞云端开启,有资格进入秘境之渊的名单。
这上面的每一个,或早早崭露了头角,或出自名门,自小出众。
天之骄子,意气风发。
真令人羡慕啊。
裘桐看了一会,又阴晴不定地将那名册甩出很远,“当”的一声响,动作用尽了全力,白诉对此见怪不怪,上前轻抚裘桐瘦骨嶙峋,起伏不断的后背。
这十年,随着病情的加重,裘桐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本名册,丢了又捡,捡了再丢,看一次,气一次,下一回还是要看。
已经成了一种心魔。
“能怎么办?”裘桐连勾勾嘴角的动作都显得没力气,拖着沉疴病体,他甚至能嗅到死亡的味道:“该试的,不该试的,都试过了,你说,还能怎么办?”
说到这没有太大掣肘,相对显得轻松的十年,即便是白诉这样长伴君侧的心性都苦不堪言。
龙息至关重要,不能泄露半分消息出去,于是知道这件事的,全是裘桐的心腹之臣,是世代效忠裘家的忠正之士。朝里的文官读圣贤书读傻了,让参谁一本,打口水仗那是义不容辞,可到了这种关键的事上,一个靠得住的都没有。
剩下的,则是一些世家家族的族长,长老。
说起来是名门正道,真谈起那些耸人听闻的偏方邪术,也是一个比一个过分。
龙息本就需要大量血气蕴养,如今又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缕生灵之精,上面的光芒比裘桐的身体还弱,令人日夜悬心,就怕哪天彻底黯淡了。
为此,有人说,自古以来,孩童的血最为纯净,用大量孩童的血气蕴养,说不定会有效果。
也有人说,既然失去了本源力量,那就应该从源头解决,苍龙属于妖族,既然暂时得不到九凤的生灵之精,那么别的妖族,不论强大的或是弱小的,只要数量堆上去了,是不是总能起一点作用?
这种听着就觉得疯狂的方法,裘桐病急乱投医,全试了。
三百多名生于京城,且命格不错的孩童,有的还不会说话,只咿呀呀咬着手指,就那样活生生在睡梦中炸成了血雾。
传说中至纯的血气缠绕在龙息上,并没有使其恢复一点光泽,反而令里面缠绕的黑纹更深了点。
若说尝试第一种方法时,裘桐尚存了一丝理智,那拿妖族开刀时,就真是半点没留情。
人间的妖族不如妖都强横,所谓柿子挑软的捏,属于最底层被欺负的存在,裘桐下令搜山,搜海,一夜之间,一千多只妖族便没了性命。
因为数量太多,做得太绝,这事发生后,各地开始爆发一波接一波的小兽潮,他们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勉强粉饰太平,全镇压了回去。
“将主意打到九凤头上,这一步,朕走错了。”裘桐不愧是裘桐,他霎时间理清了整件事将会产生的,最坏的后果:“当年铤而走险,朕理所当然地认为,能将这事推给薛妤,推到邺都身上,即便拿不到生灵之精,也能让圣地和妖都爆发大矛盾,给我们接下来的动作留点准备的时间。”
“可朕忘了,派出去的臣下不靠谱,薛荣,更不靠谱。”
他“嗬”地笑了一声,眼眶渐渐胀热起来,对身侧之人道:“白诉,你还记得吗,被薛妤盯上的滋味。”
白诉毕恭毕敬地回:“奴才记得。”
三城四州,大量布署全部废弃,他们行动起来举步维艰,不得不硬生生休养了三四年整。
那是迄今为止,出现在裘桐话语中最频繁,也是赞美之词最多的女子,虽然从头至尾,两人都是明晃晃的敌对关系。
“记得就好。”裘桐哑笑了声,道:“接下来,我们可能还得再经历一次。”
白诉不敢吭声了。
“裘仞最近在做什么?身体可好?”裘仞,是裘召的儿子,今年才满十岁,被裘家两兄弟当明珠捧着,宠着,是长安城中出了名不好招惹的霸王。
白诉:“听说最近在跟老师学棋艺。陛下放心,御前的人明里暗里看着呢,小王爷一切都好,出不了意外。”
相比身为父亲的裘召,裘桐对这位如冉冉新日般生长起来的侄子更为疼惜,甚至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两年前,裘仞与京城中三位同样年龄的侯门世子比赛马射箭,中途不知与谁起了口角,裘仞猛的一扬鞭,马儿吃痛狂奔。他毕竟年龄还小,稳不住这种劲,没过多久,便从马上滚了下来,脑袋磕到石头,留了一片淤血。
听闻这事时,裘桐身体不适,已经睡下,得知详情后雷霆大怒,罚了人还不放心,愣是撑着沉重的身体冒雨出宫看望。
世人都说裘桐对裘仞这种爱护之情,全因他没有自己的子嗣,于是将胞弟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
唯有伺候在裘桐身边的白诉才知道,什么爱护。
裘桐看上的,分明是那具鲜活的,健康的身体。
闻言,裘桐点了点头,阴沉沉的脸庞布满了疲惫和凝重之色,他道:“十年纵容,允他做遍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如今,到时间了,也该偿还了。”
“白诉。”裘桐突然叫了他一声,不知是在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还是在说服自己,他道:“一百年,只要再给朕一百年。”
“四海之内,不会再有妖族,不会有颠沛流离,妻离子散,也不会再有处处可见高高在上的圣地之人。”
说着说着,他苍白的手背上爆出一根根青筋,这些话语用力得好像耗尽了他全部气力:“人间绝不会是现在这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