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的吗?”姜姜猛地抬起眼,几乎都不是惊吓而是迷惘了!
单看陆长策的神情并不是作伪,他也有几许迟疑,但旋即,长眉一敛,转为坚定:“如果没当初那件事,我们本该在一起。”
“可是……可是你不喜欢我吧。”姜姜迷茫道,“你不喜欢我,我也对你无意,我们要如何成亲?”
陆长策又安静了下来。
陆长策不喜欢她这件事,姜姜是确信的。
其实抛开定远侯府落水那一次,她和陆长策最开始的关系并不好,当时的陆长策还是个悍劲莽撞的少年,对她颇为反感。
当时,她在定远侯府落水,事后,陆长策或因为没救起她曾对她心怀愧疚。
某次赏花宴上本欲找她道歉,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当时她和谢璋吵了一架,心不在焉,被脚下的石子所绊。
好巧不巧,正好摔到了陆长策怀里,还不小心摸到了什么关键部位。
姜姜:“……”
陆长策:“……”
姜姜:“你听我解释!!”
虽然当时的陆长策什么也没说,但长眉一耸,神情颇为冷淡,态度也骤然疏离,像是沾到了什么麻烦,即便态度依然有礼,却依然和她果断拉开了丈远的距离。
被同龄的异性少年不加掩饰地嫌弃,姜姜如遭雷击,
她硬着头皮想解释,但定远侯府掌实权,陆长策盘靓条顺,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黄金单身靓仔,又是当着陆长策的面落水,又是当着他的面平地摔……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而这一次穿越回来,她总觉得陆长策变了很多,变得更稳重也更封闭自我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岁月所造就的生疏,就好像老同学总会有无话可说的那一天,这让姜姜有种难得的挫败感。
姜姜知道自己的想法在陆长策,在谢璋眼里可能都天真幼稚得可笑。
但她亦有自己的坚持。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姜姜解释说,“或许在你们眼里我的想法才出格。”
可……结婚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若没有爱意支撑,那何必凑合?
姜姜确信陆长策不喜欢自己。
她与陆长策的关系更类似于无话不谈的好友。
只不过,少年时,望着廊下的濯枝春雨。
她托着下巴说的都是些女儿心思,闺阁密语。而少年陆长策眉眼微样,唇角含笑,说的却是些少年壮志,沙场战事。
偏偏他们能鸡同鸭讲,驴头不对马嘴地说到一起去。
“对不起……”姜姜想了想,微感歉疚,“我不能接受。”
身为天子亲兵,年纪轻轻便领金吾卫指挥使的勋贵子弟,兼之又高大英越,容貌冷峻,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女儿芳心暗许。
这是陆长策第一次主动求情,也是第一次被人拒绝,不由微微一僵,“你没必要和我道歉,是我孟浪。”
或许是因为“求亲”这桩乌龙,接下来的气氛尴尬了不少,陆长策只坐了半晌,便起身告辞。
此时已月上中天。
临跨出院门前,陆长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留下了一句,
“但……你现在身无依仗。如果你哪天要寻个依靠,不其实可以再来找我。”
他或许是担心她一时半会儿间难以接受谢璋的婚事又或者担心她曾经锦衣玉食,宾从如云,不适应如今的布衣生活。
可陆长策却忘了,她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是一朝机缘巧合,才忝居谢府表姑娘的位子,才窃据了谢璋对卫姜的兄妹之情。
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何来恋恋不舍。
——
等陆长策从金鱼巷回转家中时,夜色已深。
这所□□皇帝曾特地赐下来的宅子,位于京城最好的地段。如今却只点了几盏灯,绝大部分廊屋都沉默在黑夜中,显得门庭冷落,仆从寥寥。
不过陆长策早已经习惯了冷冷清清的侯府。
平日里若不轮值,他向来是按时到家,回家之后先去院子里练一会儿剑,再处理公事,作息规律。
这几日常去姜姜那儿,虽然次数不算频繁,但他的古怪已然十分惹眼。
尤其是,他又常招来亲随边声,为姜姜送去些奇珍异宝。这些东西多是赏赐得来,他自己用不上,身边又无人可送,不若都送给姜姜。
刚到家,边声便疾步上前,附耳道:“郎君,四太太方才来问过。”
陆长策脚步没停,一路往里屋跨过,“伯母问过什么?”
边声顿了顿:“问……传言是否为真。”
陆长策停下脚步,没吭声。
他这个闷葫芦的性格今天冷不丁地开口求娶,也的确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
这两日来,京中竟颇有些传言,传他金屋藏娇,养了位外室,谣言甚嚣尘上。
陆长策虽然没感情经验,但因为小时候冷俏得像只小狼崽子,没少被伯母婶子们欺负过,便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对伯母过多解释,进门,略净了净手,便落座于案几前,一头扎进了案头上堆叠的公文案牍里。
一埋头几乎就是大半宿。
郎君勤勉,几个下人都不敢打搅,只互相递了个眼神。以前谁能想到当初边关和野狼打滚的少年,如今竟然能稳稳当当地坐这儿坐一宿啊。
一灯如豆。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策似是想到了什么,这才停笔叫来边声,低声问询他前几日去谢府送话的事。
复又道:“我这里还有一株上好的老参,明天你给谢大人送过去。”
金银玉器,古玩字画送不得,谢璋也不会收。
人人知他病弱,常送些药材过去,谢璋他贪生,倒并不避讳。
为官,谢璋并非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清正之辈。
许是知晓大晋朝官员俸禄低微,为政令畅通无阻,拉拢人心,向来持模糊暧昧态度。
只不过此番贺从霖贪污案牵连甚广,同时又牵扯出右军都督汪序背地里多方需索、私设文簿,暗中与端王勾结一事,不得不慎重对待。
端王沈裕是当今圣上沈植的叔叔,曾扶持过沈植上位,地位崇高,许是谢璋近年来削藩的动作过大,如今渐生不臣之心,又手握兵权,实为谢璋如今的心腹大患。
听闻陆长策又叫他去谢府。
边声一怔。
这分明是责罚他在四太太面前话太多!
……不由委屈,四太太那性子,她要问,他还敢不答不成?
她也是真真地疼爱陆长策这位侄子。
当年,先皇老了,疑心定远侯府与二皇子勾连。
拒马关那一战太过惨烈,包括老定远侯在内的陆家几十余口人,直到战死都没能等来援军。
先皇弃了他们。
他们定远侯一门,满门忠烈,女子也能随军上阵杀敌。
女眷们或随着一起去了,其他的,或主动或被家里迫着改了嫁。
唯独四太太刚硬,拖着独女陆琼度,硬生生强撑起了一个偌大的侯府。
直到前些年谢大人辅佐新皇上任,陆家满门得以沉冤昭雪,可那又如何?那一战陆家上下只活了陆长策一个。
自打从那人肉磨坊里滚出来,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矜贵无双的小侯爷就不见了,变得更沉默寡言,也更沉稳可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少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
代价却是父兄的冤死,定远侯府的滔天血海,六万将士的死不瞑目,每每午夜梦回时,总要惊出一身的冷汗,哑着声儿叫水。
四太太心疼他心结难解,身边又没个人知心人照拂着,这几年没少忙着替他张罗亲事,这才多问了几句。
再说了,边声他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传言,正儿八经的信息可一点都没漏出去。
主人吩咐,莫敢不从,饶是心里嘀咕,第二天,边声还是乖乖地去了趟谢府。
谁愿意去谢璋府上呢?
如今,上至群臣,下至百姓人人俱他怕他,贺从霖一案传出后,人人知谢璋他心性凉薄,哪怕想抱他大腿的也此时也忍不住多掂量掂量,门庭却是又冷落下来不少。
所以,边声几乎是顺顺当当地被引进了谢府,见到了谢璋。
见到谢璋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后喝药,一边儿和亲随说着些订亲有关的事项。
“媒人都已挑好了,是个信得过的福气人。”
“祠堂也都已收拾齐整,聘礼还在清算,决计不会亏了孟娘子的。”
有人进去通报。
边声站在外间略等了等,等到一阵咳嗽声。
“叫他进来吧。”
任谁见到谢璋的第一眼,目光都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如今日光和煦,春风骀荡,他却还要裹着厚厚的雪白狐裘,拥炉而坐。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的容貌。
分明满面病容,病骨支离,眉眼却过分昳丽,像寒风凛冽的白雪病梅,像沉疴痼疾之中以性命为力量绽放出的血色妖花。
好像只轰轰烈烈地开一刹那,即便芳魂凋灭,也好过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