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抓得她太紧, 姜姜回过神来只能尽量配合着谢璋的步调,果断抄起任何能顺手抄起的东西帮谢璋掠阵!
“那里!”姜姜手心汗湿,心跳如擂地示意谢璋看过去。
食客们逃跑得太过仓促, 车马都没来得及套上。
谢璋收回视线, 什么也没说, 但接下来果然朝着马的方向步步退去。
来到马前,竟双手一抄, 挟住她腰身往马上一丢, 喝道:“上去!”
姜姜:“一起!”
谢璋没搭理她, 骤然回身!
刀光如雪花纷飞。
姜姜上马后,谢璋压力稍减,一刀封住四面八方的抢攻。
他竟然还有余力, 伸手在灶台边上摸了个什么东西,这才跃上了马背。
风像刀子一样从颊侧掠过。
姜姜听到风声中传来的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谢璋说:“抓稳。”
渐渐地,嗓音好像被呼啸的疾风吹散了。
姜姜心脏砰砰直跳, 知道自己武力值为0,所以尽量压低重心,不给谢璋添麻烦。
滴滴答答。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手背上。
是血。
这血好像跟着滴在了她心底, 姜姜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想要查探谢璋的情况,耳畔就响起谢璋剧烈的咳嗽, 冷叱道,“别分神。”
不知过了多久, 马儿一路跑入了密林。
茂密的林子再难跑马, 谢璋这才放她下了马, 拔刀在马儿身上划了一刀。
马儿吃痛跑开, 伪造出慌不择路的奔逃痕迹。
谢璋目视着马儿远去, 带着她在密林间又穿梭了一段路。
一路疾行,姜姜飞快地扭头看了眼身后,深深地松了口气,暮色已经沉了下来,
那些刺客并没有再追来。
这时她终于有机会去查探谢璋的情况了。
余光瞥见谢璋拄刀的身影。
谢璋也终于能喘口气,透支过度的病体在这一刻终于迎来了汹涌的反噬。
他身形晃了晃,佝偻得像只虾子,面容狰狞地揪紧了衣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得浑身痉挛,好像喘不过来气,好像要将肺咳出来才善罢甘休,就像是风雨中飘曳的一线苦灯。
苍白的面庞也涌上了艳丽的血色。
很少有人敢在谢璋咳嗽的时候触碰他,因为这个时候,他的生命脆弱得好像一触即碎。
姜姜犹豫了半秒,将谢璋扶在了怀里,充当人肉拐杖,另一只手拍上了他脊背帮着顺气。
动作娴熟得已如同排练了无数遍,而谢璋几乎也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肩头。
掌心一挨上谢璋的脊背,姜姜又是一愣。
瘦骨嶙峋,也不过如此,她甚至能清楚地摸见谢璋他这残破身躯下的骨骼,像嶙峋的怪石。
却偏是这样的病躯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简直就像是个奇迹。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谢璋却已推开了她。
“推”这个字其实也已经不是很准确,此时他的力量可以微乎不计。
经过方才一役,他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滑落在颊侧,面色青白中透着不正常的血红。
他抓住她手腕,一双乌黑幽沉的眼冷冷地望了她半秒,眼里好像沉涌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随后,他推开了她。
眼睫颤了颤,身子一歪,闭眼栽倒于地昏了过去。
姜姜大脑嗡地一声,感觉自己手都在颤抖,手指挨到谢璋鼻间。
一颗心这才重重落地。
还好。
还活着。
姜姜本来不想哭的。
甩掉了刺客,不代表她和谢璋已经摆脱了险境。谢璋一昏过去,她也不需要再继续强撑。劫后余生的庆幸激荡着心扉,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不能哭。
姜姜闷闷地咬紧牙,擦了擦眼泪,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
她跪坐在地上,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扯开了谢璋的衣襟。
她记得谢璋肩膀、脊背上都有伤。
剥去衣料,映入眼帘的伤痕累累的身躯令姜姜一怔,头皮一阵发麻。
伤到这个地步,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姜姜几乎都快崩溃了。
不等她手按上去,这血都在冒啊!!
谢璋的面色已经成了失血过多所致的惨白,要是不及时止血他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当朝首辅死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里。
姜姜没有任何急救的经验,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猛地撩起裙摆,捡起谢璋的刀割去了裙摆的衬里,裁成了长条。
这大概是她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布料了。
她刚胡乱裹紧了一圈,血就十分不给面子地冒了上来,感受到温热的鲜血浸湿了五指,姜姜都快哭了,不过手下动作却一刻没停,咬着牙裹紧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谢璋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才堪堪止住,姜姜也险些累到了虚脱。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际只残存着些淡淡的暮光,等入了夜就麻烦了。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不敢休息,姜姜深吸了一口气,拿着谢璋的刀,跌跌撞撞地在附近走了一圈儿。
好在是夏天,山间不缺野果,夏夜的微风和畅温暖,空气中浮动着山间莓果熟透了的酒香。
姜姜循着酒香,一路摸索了过去。眼睛噌地亮了。
野山杏!
摘了满满一兜的野山杏,姜姜小心翼翼地往回赶。
回来的时候,谢璋还没醒,形状优美的唇瓣此时干裂卷皮,眉间紧蹙着。
姜姜动手摘了几片大一点儿的树叶,笨拙地企图编个碗出来,摸索了有半个小时,才勉勉强强折腾出来两个漏斗状的小碗。
丑是丑了点儿,但好在还能用。姜姜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只休息了一会儿,又马不停蹄地清理落叶,围着谢璋扫出一片空地。
她搬不动谢璋,也不敢乱移动病人。夏天野外最忌讳的就是蛇虫蚊蚁,但愿这样能稍微起到点儿作用。
提着谢璋的刀,姜姜深吸了一口气,浑身戒备,抿紧了唇,紧张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她记得古代可是有狼的。
她的野外生存经验基本只来源于贝爷,过了那么长时间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能狼狈地一边留意四周,一边扭头去探查谢璋的情况。
一直到后半夜,姜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没敢合眼。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姜姜怔了一下,从来没觉得这咳嗽声是这么动听!
大喜过望地抱紧刀,跑了过去。
“你醒了?!”
谢璋咳嗽得很厉害,面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足足隔了好一会儿,才顺平了呼吸。
那双乌黑的,寒星般的眸子才落在了她脸上。
淡淡问:“我睡了多久。”
姜姜从来没觉得谢璋那一双寒眸如此亲切过:“不久。还没一晚上呢。”
那道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怀里,“我的刀。”
姜姜忙把刀递过去,解释说:“我刚刚拿它砍了点儿东西,给你。”
刚刚拿着刀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这好像是谢璋少年时就带着的刀了,一直陪在他身边。
她怕谢璋爱惜这把刀,她随便动,他生气。不是说,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刀就是自己的半身么?
谢璋没吭声。
他当然爱惜这把刀,但刀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只是不想看到她抱着那把刀。
少年时,府上的教习师父便告诫过他们,刀就是他,他就是刀,刀在人在,刀毁人亡。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将这把刀视作他自己。
被交还的刀,触手还带着少女怀抱间的温度。
就好像自己身上都沾染上了这股柔软的气息。
谢璋一拢眉,姜姜心里就认定了谢璋可能不高兴的事实,有点怔,也有点儿迟疑。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她和谢璋的生疏是显而易见的。
她也不是“卫姜”了。
谢璋也从来没把她当过他妹妹,在得知她占据了“卫姜”的身躯之后就果断找方士对她下手,一直到她临死前,他分明是厌她如斯。
可她穿越回来之后,谢璋的反应又让她摸不准。
她已经把握不好与他相处之间的“边界线”了。人人都有边界线,从前,她披着卫姜的壳子能轻而易举地越过那道边界线,现在——
姜姜想。
她得有点儿分寸感。
谢璋救了她,她还很感动没错啦,但是该划清界限还是要划清界限的。今天的事就权当是个意外了。
捺下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谢璋目光又落在了姜姜身上,这一看指尖却微微一僵。
此时,月上中天。
淡淡的月光笼罩在姜姜身上。
见她懵懵懂懂,狼狈地望着他,裙摆破破烂烂,碎布条般地挂在了腿上,露出两条白皙光洁的小腿。
月色像是牛乳洗过的一般,肌肤泛着莹润如玉的光泽。
谢璋寒星般地眸子如火般掠过,又静静地垂下了乌翘的眼睫。
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被包扎妥帖了,还都是用少女的衬裙包的。
谢璋他本来倒也没觉得这些伤有多疼,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伤口一时间竟又如探汤,又如握雪,冰火难捱。
——
想到这里,谢璋低咳了一声。
可目光再往下掠,谢璋的神情就蓦地变了。
冷声道:“你的脚踝。”
姜姜迷惘:“什么?”
“肿成这样,你难道都不觉痛?”
姜姜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踝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高高地肿起来了。
“可能是之前逃跑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脚。”
一开始是忙着逃命,之后又忙着荒野求生,哪里顾忌到这些?等被谢璋一提醒,姜姜这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疼得她龇牙咧嘴。
谢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该。”
姜姜:“……”
能别像她妈么!!
这个时候她才有了点儿和谢璋曾为兄妹的实感,可能亲人都这德行,一边没好气地说着该,一边儿忙着找药水。
果不其然,谢璋又道:“我看看。”
久病成医,姜姜信他,求之不得地飞快甩开了碍事的绣鞋。
好久没穿这种平底的绣鞋了,给她别扭了好几天,走路脚都痛。
那两只翘头绣鞋眼睁睁朝自己飞过来,谢璋面色不善地伸手捞住,放在了一边儿,正要低头去看,忽然微微一僵。
触碰着绣鞋的指尖,涌生出一股细小的电流。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忙避开视线,目光里已蹿升起两团火苗,像冰封中涌动的火焰。
“谁教你的。”嗓音冷寒,足以浸到人骨子里去。
姜姜没反应过来,“什么谁教我?”
谢璋没回答,一脸不爽地用黝黑到发青的眼冷冷地望着她,
姜姜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
距离她“前世”都过了好几年的时间了,她早把古代生存守则给忘了一干二净,更何况曾经的谢璋对她而言也算是亲密的家人。
脚在古代几乎相当于“第三□□官”了,甚至对某些人来说比胸还情—色。所以她现在这个动作,在谢璋看来,无疑于当着他的面穿超低胸。
难怪他脸色铁青,却不愿意低头看她,这等刺激对谢璋这种古人而言委实大了点儿。
这是姜姜第一次鲜明地感受到谢璋是个正儿八经的封建,古人、士大夫。
少女一双纤细白嫩的小脚丫踩在草地上,被月色一照,白得晃眼。
姜姜的印象里,谢璋一直是冷傲从容,游刃有余,蔑视礼教的,却因为露不露脚被逼到这个地步。
那一刻,光环褪尽,站在她面前的好像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古代的男人,也会被皮囊声色所触动,只不过他明显比其他男人自制力
谢璋会窘迫吗?
明显是会的,会窘迫,会紧张,会害怕。
不过他的性格促使他,绝不会在人前露怯露短。愈紧张便愈冷着脸作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说出口的话也愈发不客气。
谢璋:“你的脚若是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砍掉。”
姜姜反唇相讥:“这哪行啊,没了脚我怎么走路,难不成你要抱我吗?”
谢璋:“……”
人与人之间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姜姜吞吞吐吐地接道:“就谢大人现在这个身板儿,我可不想把大人压吐血。”
谢璋:“……”
沉默片刻,谢璋面无表情道:“你大可以试试。”
炸、毛、了!
多年相处,姜姜敏锐地觉察到谢璋的情绪变化,见好就收。
谢璋闭了闭眼,兴许是忍了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恢复了冷静和清明。
“坐下来,我看看。”
姜姜有些迟疑:“不太好吧。”
谢璋的表情很不善,像是对她的忍耐已到了极限:“除非你不想再要你这条腿。”
姜姜闻言,利落地套上鞋子,乖乖地将脚踝露给他看。
她相信谢璋久病成医的医术,至少,治个跌打损伤是没问题的。
可谢璋一直都没说话,乌翘的眼睫落了融融的月色,就好像目光也有点儿闪烁。
“好了吗?”
谢璋一直没动静,姜姜微感不解,心里不免打起了小鼓。
却见他忽然冷冷一扬睫,突然对准穴位快准狠地按了下去。
……疼、疼、疼!
姜姜眼泪差点儿都冒了出来,几乎怀疑是谢璋在故意报复她之前满嘴跑火车了!
可伴随着这一圈一圈按揉下来,那股钻心的疼痛的的确确是缓解了不少。
“你怎么样?”谢璋问,目光没有看她,不该碰的肌肤一丁点都没碰。
“好点儿了。”
感受到指腹下异样的触感,略顿了顿,谢璋迅速收回了手,动作快如火中取栗。
临退开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又帮她扯了扯裙角,勉强掩盖住了裸—露在外的小腿和脚踝。
其实和姜姜所想的不一样,他并不在乎其他女人穿得多还是少,哪怕她们□□,不着寸缕地站在谢璋他面前,他也能冷彻如常地拿了身契放她们出去。
他如今这个地位,会接触到很多女人,哪怕他推辞了第一个,第二个,依然有第三个,第四个送来,一个比一个美,一个比一个温柔,或温婉,或明艳,或娇俏活泼,或冷如幽兰。
少年时,在姜姜上京之前,他曾经也独坐窗边想象过也许等他病好了,他会娶一个女子。
她该是蕙质兰心,落落大方,娴静如花照水,能与他琴瑟和鸣,赌书泼茶。
人们送的美人便如庭下的兰草,郁郁葳蕤。甚至还有胆子大地,献舞之际跌入他怀中。
美人软若无骨,兰薰桂馥。
谢璋视若粪土,一个都没留。
渐渐地,人们便知晓他不好此道,也不再送。
谢璋也以为自己清心寡欲,不好此道。
可就在刚刚,姜姜当着他的面露出了一小截脚踝的肌肤。
他发现。
他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