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亿离开后,杜玖撑着额头在厢房内静坐许久。
周遭好像变得嘈杂起来,鸟鸣声渐起,屋外天色伴着鸟鸣逐渐亮了起来,庾亿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心中盘算着如何跟老爷子开口。
庾府大门紧闭,檐下两盏灯笼闪着微光,庾亿叩响大门,和衣而眠的小厮闻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觑眼往外瞧,见自家少爷大半夜站在府前,心中一惊,“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快把门打开,找我爹有事。”庾亿没好气道。
门房为难地左右看看,手依旧把着门栓没有抬起的意思,“少爷,老爷说了不能放您进府,否则唯小的是问。”
“你!”庾亿怒意渐起,他伸手指着小厮威胁道:“开不开?”
“少爷,您别为难小的了。”小厮苦着一张脸,双腿弯曲就差跪下了。
庾亿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李总管给我找来。快去!”
小厮听了忙不迭朝府内跑去,片刻工夫,李总管披着外袍站在大门里头,他命小厮将门打开,却仍旧不让庾亿进府。
“李叔,我找爹真有事,很重要的事,事关祖母,万分紧急,你信我一次。”庾亿目光坚定,作起誓状。
李明海稍作沉吟后推开一步,请庾亿入府,“少爷,老爷和夫人还在就寝,您先回小院休息,等他们醒了再去。”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庾亿连连摆手,脚下生风一般朝着庾老爷居住的碧海居走去。
“哎!少爷,您慢点,别吓着老爷夫人。”李明海跟在庾亿身后边跑边嘱咐道。
庾亿熟门熟路地绕过蜿蜒曲折的廊桥,踏进碧海居院内的甬道,外间守夜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纷纷起身,还没来得及招呼便见庾亿飞似的推门进了正屋,幸而守在卧房外的大丫头反应快,一下子拦住了他,“少爷,老爷和夫人还在休息。”
“哎呀,还睡什么睡,快叫我爹出来。”庾亿神情焦急道,眼瞧着东方渐白,离卯时可没多久了。
卧房内的烛火映着窗纱闪动,不一会儿传出庾万不悦地声音:“吵吵闹闹做什么?”
“爹,是我。”庾亿伸长了脖子回道,随即推开挡在面前的丫头,推门走进卧房。
正巧庾万披着衣袍从百花屏风后走出,怒瞪着儿子道:“谁放你进来的?”
“爹,先别管谁放我进来的,有要紧事说。”庾亿上前揽住亲爹的胳膊,朝门外众人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庾万沉着脸,随儿子走到外厅,“什么事,说吧。”他一副看穿儿子的神态,目光中隐隐透着失望。
“爹,刑部司新上任的杜大人您认识吗?”
“听说过,怎么?你惹到人家了?”庾万沉声问道。
“不是!”庾亿拉长语调,低头贴着庾万耳边说道:“他好像盯上咱家了,就巴尔扎的事情,他知道了。”
“他如何得知?”庾万浓眉紧蹙,庾家前前后后请了无数高手入府诊治,老夫人病愈后,府上给前来看诊的大夫一一送了谢礼,外人也都以为是这些名医合力将人治好的。
“应该是跟刑部司在查的一起失踪案子有关。”回来的路上,庾亿将昨天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恍觉与柳时舒的相遇可能不是偶遇,而是她的故意为之,他们早就盯上庾家了,“爹,你能告诉我,这件事你知情吗?”
庾万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失踪案?什么知情不知情?他甩开儿子的胳膊,与他对立相视,“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庾亿将昨日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庾万,“爹,我记得宴请那日,你们就是品竹间,当时你有看到什么吗?”
“你问我?你那天不是也在。”庾万没好气道。他万万没想到,一次普通的宴请竟然和失踪案扯上关系,“那位杜大人可有说什么?”
“他让咱家将那面巴尔扎送到刑部司。”庾亿低声道。
“仅此而已?”
“嗯。”
庾万商海沉浮几十年,论手段计谋手拿把掐,人情世故得心应手,如今却看不清杜玖背后的心思。
晨雾渐起,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花瓣上,露珠似琉璃般晶莹剔透。卯时未至,庾亿便带着巴尔扎回到衙门,一道来的还有庾万。
踏进府衙,庾万一眼便认出坐在大厅内与众人一同吃早饭的杜玖,不用庾亿引见,庾万径自走至杜玖跟前。
杜玖放下碗筷,笑着起身道:“庾老爷,久仰!”
“杜大人!”庾万略一拱手。
“二位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杜玖笑问。
“大人客气,我与犬子已吃过饭食。”庾万不卑不亢道。
杜玖面前白瓷碗里的粥看着好似一口没动,骨碟里放着一块咬了一口的点心,由此可见他应是刚刚坐下吃饭。他空手拿起剩下的半块点心,浅笑道:“我们去旁边细说。”他指着正厅旁边的屋子。
庾家父子跟着杜玖迈进偏厅,闫午端着茶水紧随其后,庾万等他掩门走远后方才开口道:“杜大人,听闻昨日犬子给您添麻烦了,庾某代他给大人赔罪了。”
“言重了。”杜玖浅笑道,目光移向庾亿抱在怀里的木盒,“庾公子辛苦了,把东西给我吧。”
庾亿紧了紧手中的木盒,瞥了眼庾万,收到父亲同意的眼神,他才将木盒放在杜玖身侧的木桌上。
和预料中不同,杜玖并未打开木盒查看,他转头朝门外唤道:“程敬。”
转眼,一个身着半旧黑色布衫挽起袖口的男子走进屋内,杜玖将桌上的木盒递给他。两人一句交谈也没有,程敬拿了木盒复又出门去。
庾万端起茶杯,轻轻吹散升腾的热气,眼风不着痕迹地将程敬打量一番。
“庾员外,这个物件是何人送至庾府的?”杜玖一只手给拎起茶壶为庾亿续上茶水,慢悠悠道。
杜玖话一出口,庾万立即敏锐地捕捉到隐含意思,他朝杜玖拱拱手,笑得一团和气道:“大人明鉴,此前家母病重,老夫四处求请名医,这物件就是就是一个方士主动送到府上,我见此物确有实效,便收下了。”
“依员外之意,老夫人病全靠此物喽?”杜玖把玩着杯盖,神色隐晦不明,庾亿站在一旁连连摆手,暗示父亲谨言慎行。
“大人误会,老夫的意思是锦上添花。”
杜玖低头嗤笑,心道:“冥顽不灵。”
阳光自窗外照进屋内,程敬去而复返,他面色凝重地推门而入,对着杜玖重重点头。
“喀拉~”杯盖落在茶盏上,杜玖面色虽还如常,眼风却肉眼可见的锐利起来,只这一眼,庾万竟觉背如芒刺,强撑着表面的笑容,心底却越发没了底。
“员外,方才经过核验,那面皮鼓是由人皮和人骨拼制而成,而这些人皮人骨的来源很可能跟杜某目前调查的失踪案有关。”杜玖目光灼灼地盯着庾万,一字一句说道。
“人皮、人骨”几个字如同飞镖一般一下又一下的刺中庾万不算康健的心脏,这可跟人命扯上关系了,他面色骤变,慌忙撇清干系,“大人,这这跟老夫可没关系啊。我不过是出于孝心够得这面鼓,至于它”庾万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道:“定是那个方士,是他送来的东西。”
杜玖挑眉,顺着他的话道:“员外知道那个方士在哪儿吗?”
“这老夫真不知道。”庾万面露急色,额头上隐隐有青筋凸起,“自那以后,便再未见过。”
明明才初春,风中尤带着些许凉意,庾万踏出刑部司大门时却出了一身薄汗,他早就得到消息杜玖乃是从都城贬斥至永平的官员,况且刑部司员外郎也不算什么大官,鲜少有交集,他难得托大未主动上门拜访,不曾想偏生出了岔子,如今悔之晚矣。
庾亿此次未死乞白赖要跟着回府,一反常态的留在府衙。不过庾万心底是不想让他留下的,毕竟杜玖在永平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他可不想亲儿子跟着受牵连。
亲爹一走,庾亿顿时松了神,自顾自斟了一盏茶乐颠颠地喝着。
杜玖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笑着长叹一声:“没救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庾亿喝饱了茶水,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嗝。
对方故意挪动渔船和码头的位置迷惑他们,显然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动作,昨日晚间刑部司一行人堂而皇之在珍肴坊吃饭,好巧不巧进的又是品竹雅间,若那人真在珍肴坊,此刻怕是早跑没影了。杜玖细细琢磨一番,忽有一计跃上心头。
杜玖笑盈盈地上下打量着庾亿,那眼神说不上来的古怪,看得庾亿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嫌弃地走远几步,没好气道:“别拿这种眼神看本少爷,怪渗人的。”
兵家有云:引君入瓮,诱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