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阵仗说大不大,公门中人亲自登门,非灾即祸,老殷深谙其道。
柳时舒瞥一眼来人,顾及自己目前身份不清,不宜在在外人跟前露面,索性抱着烟儿继续在檐下放风筝,尽量降低存在感。
村长与老殷交流几句,其间目光偶尔落在柳时舒身上。一旁的官人手持大刀,神色肃然,不怒自威。
夸父村失踪四名村民的公文近日流转至刑部司,刑部郎中对此案十分重视,特命员外郎杜玖前来查办。为免犯案人员藏匿村中混淆视听,由村长带领随行衙役对村中住户逐一盘查。
老殷家刚好住在村口,员外郎随手一指便从他家开始检查。
帷轿落地,轿夫落下轿杠伫立轿旁,轿中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掀开轿帘,一名男子弯腰从轿中走出来。
男人身着青色直身官服,腰系玉钩带,面容白皙清隽,不似其他官员板着一张脸,他眉眼含笑,通身气质温润柔和,自带一股风流气。
“大人。”两名衙役躬身道。
此人便是永平郡刑部司新上任的员外郎杜玖。
“大人,这位便是此间院落的主人殷直,他家只有他和女儿两人,文碟中皆有记载。”村长弯腰垂目恭敬道。
杜玖抬眸,四处看了看,殷家院门直对着村口桃花林,晨时的微风细雨吹落一地桃花,粉白的花瓣干净纯洁却被污泥所染,目光所及分外扎眼。
“那是何人?”杜玖微微扬起下巴看向柳时舒。
村长心下一凛,他也是刚刚才发现殷家不知何时竟然来了一位陌生公子,“他是”村长觑了一眼老殷,暗示他赶紧解释。
老殷拱了拱手,官爷面前撒不得慌,之前应付宋娘子的那套说辞万万说不得,可一时间他也不能随便捏造出一个身份出来。
正纠结着,檐下陪烟儿放风筝的柳时舒察觉到外面情况不对,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哄着烟儿自个儿玩,起身穿过院子,站到老殷身边。
她个头娇小,束起头发更显幼态,此刻站在高大的殷直身边如同小孩一般。
杜玖观人于细微,刚刚殷直的神态他尽收眼底,索性直接对上柳时舒,复问道:“你不是夸父村的村民。”
柳时舒听得出他这句话不是问句,点头道:“我不是。”
杜玖高出柳时舒许多,他低着头,目光柔和,语调浅浅地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柳时舒诧异他的平和,与电视剧中演凶神恶煞的青天大老爷完全不同,杜玖对她的态度如春风拂柳般轻缓。柳时舒对上他清亮的眼瞳,不由自主地道出实情。
众人听罢,神色各异,其中当属村长最为惊愕。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混进村子里,这要真是心怀不轨之人,夸父村不保矣。
“大人,村中出现身份不明之人,是老朽之过。”村长腰弯得更深,语气愈发恭敬。
杜玖虚抬一下村长的臂肘,温声道:“此事怪不得您老。”
村长得此一言如蒙大赦,屈肘拭去额角的冷汗。
“大人,本朝明令,无文牒者一律视作不良民处置,属下即刻将此人羁押入狱。”那位留着胡须的衙役上前一步,横刀立于柳时舒跟前。
“闫明!”杜玖朗声制止,“柳小相公遭遇歹人才致使文牒丢失,现下他身体抱恙,只待他病愈,自然能去官府勘验身份,重新办理一份文牒,何须此刻为难于他呢!”
行动被阻,闫明面露不快,眉宇阴郁,与他一道的同伴从中打圆场道:“大人所言极是。闫明囿于律令,有劳大人提点他了。”
“闫午,你!”闫明犹自不忿,狠狠甩开闫午拦住他的手抱着刀走到一旁。
闫明当着外人的面给杜玖脸色,后者却依旧和颜悦色,对下属的无礼仿若未闻。
“闫午,给他安排一间官舍。”
“是。”闫午想也没想应下了,随后茫然抬头,“给柳小相公安排官舍?”
“人既是我不让抓的,我对他即有监管之责。”杜玖缓缓道。
我若真是贼人,进了府衙跟直接推塔有什么区别?柳时舒暗暗忖道。
“属下即刻去安排。”
危机解除,柳时舒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她展露笑颜朝杜玖深深一拜,“谢大人为小民做主。”
“起来吧。”
解决完柳时舒的事,杜玖让村长着人领着两名衙役对村民进行核验,而他则举步在村中闲逛。
柳时舒没想到食宿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心中大为畅快。想到那只小乌龟还在殷家后屋呼呼大睡,柳时舒同借口教殷直做花生酪,没有立即跟着闫午他们离开。
回转到殷家,柳时舒手把手教殷直做花生酪,还教他做了几样简单的点心。她与殷家父女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上午的时间,但在陌生的地界上,殷家父女给她的无措的心灵带来了无尽的慰藉。
离开前,柳时舒走至住过一晚的后屋,屋内依旧弥漫着一股霉味。
“洛书。”她边走边唤一声,可是枕头上哪还有龟大爷的影子。
柳时舒奇怪:去哪儿了?
“我在这儿。”角落里传来洛书懒散的声音。
柳时舒循声看去,龟大爷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她之前没养过宠物,不熟悉动物的习性,见洛书肚皮朝上四脚朝天的样子甚是稀罕。
“刑部司员外郎杜玖在衙门为我安排了一间官舍,我们这就过去吧。”柳时舒喜滋滋地说道。
“说得这么天花乱坠,不就是吃牢饭嘛,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洛书抻着四只脚翻过身,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不是吃牢饭,是正经官舍。杜大人亲自让人安排的。”柳时舒再次强调道。
虽然她很不爽洛书的态度,但无奈人家是资本派来的,不喜欢也得忍着,得供着,谁让人家是爷呢!
“杜大人?杜玖?”洛书斜眼看着柳时舒。
“只听村长唤他杜大人,具体名姓不知。”柳时舒耸肩道。
洛书小幅度动了动脑袋,默了片刻,才道:“想不到,你还有点本事,这么快就攀上关系了。不错哟!再接再厉!”
“那我们走吧。”柳时舒将洛书放进袖中,走出后屋,伸展了下腰背。
烟儿被老殷哄着回房午睡了,蝴蝶风筝依旧系在木柱上迎风飘在高空中。柳时舒本想老实待在殷家小院,等着他们出村时一同去往官舍。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进到游戏的首要任务就是勘破案件,现在机会摆在眼前,岂可错失。
幸而与老殷聊闲篇时探听到四名失踪村民的住处正在村东头,临近一大片芋头地。柳时舒与殷直打过招呼,便径直沿着乡道朝东面走去。
越往村里走,人烟渐盛,乡道两侧遍布农舍,柳时舒甫一经过,在门前玩闹的孩子看她一眼便一溜烟跑进院子里,口中不停唤着“爹娘”。孩子叫声急切,长辈在屋子里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跑出来查看,见柳时舒在院前驻足,立时警铃大作。
柳时舒不禁觉得好笑,自己长相白净,一身打扮斯斯文文,既无口出恶语,也未粗鲁行事,怎么人人都觉得她心怀不轨?
今日春光正好,雨后空气清新,柳时舒还想闲步乡野享受一下难得的惬意,不料却被人嫌弃至此,无奈只好加快脚步目不斜视朝目的地走去。
村尾种了一大片青竹,正值春季,竹笋冒尖,有几位村民正在竹林里挖笋,柳时舒避开他们快速穿过竹林。
出了林子,眼前瞬间开阔,一大片绿油油的芋头叶子如波浪般随风摇摆。芋头地边紧邻两间小院子,院门未落锁,院内空无一物。
柳时舒回头看一眼竹林,刚在村里她碰到那两名衙役正挨家挨户核验户籍,算算时间应该还要一会儿才能完活儿,她去院子里看几眼想来不耽误回程。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就朝院子走去,柳时舒站在两个院子中间的空地上,两间院落占地大小差不多,左手边的院门完整,只微微被风吹开一点缝隙,而右手边的院子却院门大开,连同正屋的木门也敞开着,好似有人进去过。
此处位于夸父村尾部,与村民集中地隔着一整片竹林,周边仅有大片大片的水地和芋头地,空旷寂静。柳时舒迟疑半晌,终是大着胆子朝右手边的院子拐去。
此间院落年久失修,四周的竹篱笆久经风吹日晒已经垮散霉烂,篱笆下面撑着一杆竹棍,上头晾着几件褪色的长衫,看颜色样式应是一男一女两人的衣服。
院内杂草丛生,阳光照在青草上泛着白色的光。正屋东面高大的枇杷树遮住屋檐一角,檐下筑着一个燕子窝,刚刚蜕壳出生的小燕子们挤着脑袋翘首以盼外出捕食的母亲早些归来。
柳时舒低头打算寻一条铺着石块的路走,却见长势猛烈的青草丛有被人新踩踏过的痕迹,她寻迹望去,正通向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