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敲门声, 像是把木门都要给像是撞碎了一样。
这下,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姜舒兰和周中锋对视了一眼, 齐齐放下了手里的面饼卷烤鸭。
都跟着站了起来,迅速出了门。
姜舒兰走到一半,还不忘朝着俩孩子交代一声,“你们吃,不用管。”
话落, 不管俩孩子是什么反应, 直接跟了出去。
铁蛋儿和雷云宝面面相觑。
“好像出事了?”铁蛋儿低声道, 孩子的情绪其实是很敏感的, 当敲门声响起来的那一刻, 老姑父和老姑的脸上的笑容都没了。
雷云宝吮了吮手指, 直接站了起来, “我们也去看看。”
话落, 眼珠子又不落转地黏在了烤鸭上, 真的好好吃啊。
想了想, 和好吃的烤鸭比起来,还是老姑更重要。
这样一想也不馋了,跳下椅子,迈着小短腿就往大门外去。
门口。
一拉开门, 入目便是猴子那着急的神情,气喘吁吁, “副团, 出事了。”
这话一落, 周中锋脸一沉, “你慢慢说。”
他是个情绪极为稳定的人, 这种情绪也会感染的,连带着猴子之前的着急和迫切也跟着缓解了几分。
猴子慢慢平复了下情绪,“是这样的,橡胶林不是请了海岛热带大学的专家组过来吗?本来定的是三天后过来,但是没想到,他们提前来了,而且在没有任何知会的情况下,直接去了橡胶林观察情况——”
“正是因为这个,当地的人急眼了,他们双方当场打起来了。”
专家组是部队拖了大代价,才从海岛热带大学请来的,而当地居民,周中锋一直主张前期一温和为主,所以对于橡胶林,他并没有采取强硬的措施。
因为他们的对象是老百姓。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强硬起来,一旦强硬,造成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部队的炮火是针对敌人的,而不是针对老百姓的。
猴子这话一说,周中锋脸色也跟着沉如水,“我现在过去看看。”顿了顿,交代姜舒兰,“你别过来了。”
这种情况下,他怕起了冲突,会伤到姜舒兰。
姜舒兰压下心里的担忧,她嗯了一声,“你注意安全。”
周中锋颔首,随着猴子,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下面。
姜舒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能回神,一直到两个孩子跑了出来,“老姑,老姑,你没事吧?”
吃得满嘴流油,白净的小脸,也跟小花猫一样。
姜舒兰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展露情绪,她想了想,“你们自己在家可以吗?我要去隔壁苗婶婶家。”
“我们也一起去。”
俩孩子跟跟屁虫一样,姜舒兰走哪里,他们跟哪里。
姜舒兰点头,去五斗柜里面,把提前捡出来的一小盘面饼黄瓜条以及片烤鸭端了出去,敲开了那家的门。
“小姜吧?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苗红云一边拧头发,一边跑过来开门。
姜舒兰嗯了一声,眉目间带着忧愁,跟着一块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那老太太鼻子灵,一下子就闻到了,“我是不是年纪大了,怎么闻到了首都那边面饼卷烤鸭的味道?”
这话一说,跟猫一样,嗅着鼻子。
饶是满腹心事的姜舒兰也忍不住乐了,把盘子递过去,“还是您老太太鼻子灵,可不是,我这正好端了一盘过来。”
不多,拢共才六个面饼,六块片鸭,也就是让那家人每人打牙祭的功夫。
不为其他的,在他们家院子菜还没正式起来的时候,全靠那家这小菜园支援着。
那老太太一看这,眼睛一亮,“哎哟喂,我这都多少年,没尝过这个味了?”
自从和养子一起从首都来到海岛,她也就在梦里闻到过这种味。
午夜梦回时,不知道多少次闻着味,刚要吃到嘴的时候,就醒来了,引得一阵叹息。
背井离乡在外面,可不就是这样,连家乡的吃食都成了做梦。
“我娘,不知道多少次跟我提过首都那边的烤鸭卷面饼,你也知道海岛这边条件,不容易啊,终于吃到了,小姜,我替老太太谢谢你。”
人年纪大了,没有多少活头了,能满足一点是一点。
这样,就是哪天走了,也不会留下遗憾。
姜舒兰摇头,就见到那老太太熟练地包起来烤鸭,先是黄瓜条沾大酱,有包着烤鸭,细细地卷,卷的形状也特好看。
这才,放在嘴里尝了尝,一脸的满足,“嗳,就是这个味,小姜,你这面饼做得地道。”
这边好多卷饼,他们是用烙的,那种烙太硬,卷烤鸭的饼,就得这种软糯香甜,冰冰滑滑的。
这才是地道的烤鸭卷饼。
姜舒兰忍不住笑着夸,“老太太这舌头是真厉害。”
只是,笑到一半,想到被临时喊走的周中锋,以及这次橡胶林工作,就是他来主持。
姜舒兰不由得叹了口气。
苗红云一看这,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岔开话,“娘,您先慢慢吃,我带小姜去院子里面拔几颗葱。”
那老太太摆手,“那你去,我给你留着。”
“俩孩子也跟着我,我给你们俩小子,一人卷一个。”
笑眯眯的,极为慈祥。
俩孩子咽了下口水,都很懂事,“那奶奶,我们在家吃了,不吃了。”
“那不行,长者赐不可辞,今儿的那奶奶就给你们上一课,虽然这东西,你也是你们端来的,但是这该教的,那奶奶教你们。”
老太太一辈子没有生养,就收养了那团长一个儿子,好在也赌对了。
这养子极为孝顺的,自己来海岛开垦建设,还不忘把她这个没用的,成分差的老子娘也给带过来。
俩孩子对视了一眼,齐齐地没有说话。
屋外。
出了院子,苗红云看了一眼屋内在跟俩孩子讲课的婆婆,忍不住压低了嗓音,“你是在担忧你们家周副团吧?”
姜舒兰点头,她过来,本就是为了打听消息。
她想着,苗红云到底是老嫂子,可能比她知道的事情多一些。
苗红云叹了口气,“你问我,还真问对了,我家老那也被喊走了。”
顿了顿,她低声道,“不过,老那走的时候,还跟我娘说,这几天可能部队要忙,不一定能赶回来吃饭,让她多听我话,那会我就知道了,这事情绝对少不了。”
若不是大事,自家男人又怎么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笑呵呵跟那老太太说,回来争取给她带好吃的。
老太太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他们两口子都瞒着她,但是那团长能瞒着老太太,却瞒不过苗红云。
听到这话,姜舒兰心里更是一沉,她没说话。
“说是外面请来的专家组和当地居民起了冲突,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莽撞的去了,那橡胶林是什么?那是老百姓的命根子,他们去了就做观察,就去砍,这不是神经病吗?”
“难怪,当地人和他们起冲突,要我看,没把他们往死里面揍都是好的。”
苗红云这也是气急了,有些口不择言。
不怪她气,自家男人和周副团他们,熬了多少个夜,才勉强把双方尖锐的局面,控制到一个平衡点的?
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被专家组的人一来就给打破了。
这下好了,今晚上,不知道多少个嫂子们都跟着睡不着觉。
他们当军嫂的,最怕这种突发的状况,而且对象还是老百姓,当兵的顾忌太多,到最后受伤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姜舒兰听完,揉了揉眉心,“现在只能等结果了?”
苗红云点头,“是啊,咱们除了等,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要是能够有人通风报信就好了。”
当然,这也只能是想想,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她们就是对方家属,也不能破坏。
*
周中锋随着猴子,一路去了下面的橡胶林,甚至,路上还遇到了抄近路过去的那团长。
两人一碰面,那团长便问,“都知道了?”
周中锋点头。
那团长踢了一跤椰子树,颇为生气,“这些专家们脑袋有坑吗?提前来,偷偷来就算了,来了也不找我们,直接去橡胶林,把人家橡胶树给砍了,这搁着谁,谁能受得了?”
老百姓把橡胶树当做自己的根儿,那可是能换钱的宝贝。
能保持到目前这种双方不冲突,进行继续谈判的情况,还是部队来海岛以后,口碑一直很好。
从来不欺负人,反而相当大部分,帮助当地的渔民,营救海难。
更甚至,到了收获的季节,他们这些当兵的还会主动去帮当地人去做农活。
这是多年下来,双方已经达成的基本信任。
但是这信任,被专家们一来就给打破了。
周中锋的面色有些寒,情绪倒是还是冷静的,“去了再说。”
橡胶林外。
银白色的弯月已经挂在枝头,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像是给橡胶林上的叶子,都给披上了一层银纱。
只是,此刻却没人能够欣赏这美景。
一行五六个专家们,被当地人给绑了起来,还直接绑在了那橡胶树上,而那橡胶树被他们看开的位置,正汩汩地流着牛奶一样的橡胶液。
此刻,专家们正在愤怒地咆哮,“你们快放我们下来,我们是部队起来的专家,是专门来研究橡胶树的。”
“你们这样私自把我们绑在橡胶树上,这是违法的行为,我们是可以去告你们的。”
他们都是大城市来的专家,对于海岛这边,他们起初是不愿意来的,但是部队给的报酬实在是丰厚。
这才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预料中的欢迎仪式并没有,反而刚进橡胶林,砍了一个橡胶树做研究的时候,他们就被绑起来了。
还被绑在橡胶树那伤口上面,那伤口正在流着奶白色的橡胶液。
若是在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会全部都被粘在橡胶树上的。
这橡胶液干了以后,就像是胶水一样,到那时候想把他们在放下来,不脱成皮那都是幸运的。
听到专家们这话,当地人也跟着冷笑一声,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的男人,他正是当地这一片居民的族长。
他姓黎,是黎族人。
和大家不一样,他穿着的是白色土布衬衣,外面罩着一件蓝色马甲,而头上包着的是同样色系蓝色的头巾。
此刻,他黝黑的面容上,一脸怒气,“你还去告我们?你们私自闯入我们的橡胶园,还砍伐我们的百年老树,你还去告我们?你们在去告我们之前,我们先要把你们给告了。”
砍树确实是这些专家们的意外之举,这些橡胶树实在天大了,基本都是百年以上的,这才起了研究的心思。
所以,一位年轻的专家,当即反驳道,“我们砍树,是为了做研究,不然你以为部队请我们过来是为了做什么?”
这位年轻的专家姓陈,叫陈志刚,他是头发花白那位老人的得意门生,此次海岛之行,他是跟着来学习的。
只是,没想到一上海岛,就遇到了这么大的难题。
“我们不稀罕你们研究,你们给我滚。”
黎族长处在暴露的边缘,手上的青筋跟着暴起,要不是强忍着,那拳头已经砸在了陈志刚的脸上。
陈志刚是大学生,这个年代极为金贵大学生,还是徐老的得意门生,走哪里都是别人捧着的,没想到来到一个山旮旯的地方。
竟然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他当即也来了火气,“老师,我们走,我看海岛这边本都是一群不开化的野人,我们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讲的?一群野人,我们还给这种人做研究,简直就是丢了我们专家组的脸。”
别的专家组被邀请去了,哪个不是被当地人好吃好喝捧着的,在看他们。
来了没人接,到了橡胶林刚一动手,还被别人给绑着了。
这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
那老专家脸色也不好看,只是他比年轻人多了一分沉稳,“老乡,我们来只是为了做研究,没有坏心思,你们先把我们放下来。”
这般把人绑在橡胶树上,谁都受不了。
更何况,他这种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了。
黎族长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回头看向身后的族人,“放了你们?你问问我身后的这些族人答应吗?”
“不答应,他们砍我们树,就是断我们财路,断我们财路,如同杀我们父母,这种人放了他们,可能吗?”
清一水的族人,几乎是齐齐地都在反对。
这下,专家们的脸色也变了,“那你们想怎么办?”
“把他们浸猪笼,浸猪笼。”这边的本地人还保持着传统的处罚方式。
浸猪笼几乎是他们这边的习俗了。
虽然不会直接要了人的命,但是半条命怕是要去得了。
这下,专家们都慌了,“你们去给我喊部队的人,我们要找部队的人,我们不跟你们这群不开化的野人交流。”
这话,算是彻底惹怒了黎族人。
他们当即拿着手里的木棒,敲打在地里面,敲得梆梆梆作响。
“抓起来,浸猪笼。”
“部队来了,也不行。”
大家伙儿彻底怒了。
“你们敢,你们敢动我们,我们会部队的人拿木仓崩了你。”陈志刚慌乱极了,有些口不择言。
而周中锋,那团长他们过来,就听到这一句话。
当即脸色一沉,对视了一眼,看着前面即将暴动的当地居民。
周中锋当即高喝了一声,“我们部队的人,不会拿枪去指着老百姓,永远不会。”
“我们部队的战士,守护的便是海岛的每一位老百姓,老百姓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木仓对准的是敌人,从来不会对准自己的亲人。”
不得不说,周中锋这话实在是太及时了。
原先拿着木棒就准备暴动去打专家们的老百姓,在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安静了片刻。
齐齐地看向周中锋,眼睛里面闪着光。
那是大家信任部队战士们的光,那还是信任的光。
周中锋这话,虽然安抚了老百姓,却一下子得罪了在场所有的专家们。
他们的脸色当即一沉,带着几分愤怒。
陈志刚更是作为发言人直接质问道,“你谁哪个部队的?哪个团?哪个营的?叫什么?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们是你们部队的领导特意,从大城市请来的专家组,是你们部队的座上宾,现在我们个人的安全受到了威胁,你们身为部队的主人翁来了之后,不仅没有帮助我们,反而去帮助这一群未开化的野人一起同流合污?
试图欺负我们?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谁,等会我们获救后,我第一时间就要去找你们雷师长去告状,我要问问,这就是他带出来的兵?”
“就是这般不把我们专家组当人?”
这话说的,那团长额头上青筋暴起,差点没当场缴了腰间的配木仓,直接给他们一个警告。
周中锋拍了拍那团长,以示安抚。
这才朝着专家组,声音冷厉道,“我是哪个团的,哪个营,叫什么,轮不到你们来置喙,等你们坐到我这个位置,再去想怎么干掉我。”
他直接把取下了腰间的配木仓,拍在橡胶树上,那一瞬间,专家组立马安静了下来。
“现在可以好好说了吗?”
专家组安静,旁边的当地居民,却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眼里闪过痛快。
周中锋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专家组的每一个人脸上,最后,定格在原先叫嚣的最凶,叫嚣的最狂的陈志刚身上。
“我问,你们答?”
“你们是不是擅自上岛?”
这话,一问,当即引起了陈志刚的不满,“我们哪里有擅自上岛了,不是你们部队的雷师长托人请我们来的吗?不然,你以为我们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们在大城市里面多好啊,有吃有喝,而来了这里后,先是坐船,又是跋山涉水,真的就是来到原始遗迹差不多了。
“雷师长是有邀请你们,但是行程是三天后的条子,你们没有任何批条的情况下,是不是属于擅自上岛?”
他声音冷厉,像是利箭,飞出去射在人的身上,生疼生疼的。
陈志刚的语气慢了几分,“是。”
“那我们也是为了研究事业,才提前的。”
要不谁愿意来啊?
“我只听结果,不听借口。”周中锋继续审问,“第二,你们是不是没有在给任何人知会的情况下,进入了老百姓的橡胶园?”
这——
陈志刚和老师对视了一眼,振振有词,“我们是为了研究事业,要不是为了研究事业,我们至于马不停蹄的来橡胶园吗?”
“我们承认,方法是有错误,但是我们本质的心是好的,还不是为了研究事业,为了能够创收,这才造成了这种后果。”
周中锋打断了,“第三,你们是不是没有经过老百姓的允许下,私自砍了橡胶树?”
这下,陈志刚也沉默了。
尽管他们有千般借口,万般理由。
倒地的橡胶树,就是证据。
他们无法辩驳。
陈志刚,“还不是为了研究。”
那团长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在大树上,冷笑一声。
“研究研究研究,你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研究,你们置老百姓于何地?
你们私自进入橡胶林之前,就没想过,这是别人的地盘吗?
你们私自砍橡胶树的时候,就没想过,这是别人家的橡胶树吗?你们为了研究,连带着脑子都不要了吗?脑子里面全装的是屎吗?
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不问自取为偷,你们几个加起来几百岁的人不知道吗?”
这话,实在是不留情面。
一旁的居民们从原先难看气愤的脸色,也慢慢有些缓和了下来。
尤其是在那团长这话后,更是有人忍不住笑了。
这话说的得劲儿。
舒坦。
专家组们的脸色顿时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难堪的紧。
“我们是你们请来的人,更是为了部队而来,我不管任何借口,你们赶紧把我们从树上放下来!”
在绑下去,他们怕是要被黏在树上了。
这颐指气使的态度,真的是把人呕死了。
那团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解了配木仓,朝着天上砰的一声。
那一刻——
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