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我阿耶说得是定州得石窑烧鸡,只在州城里才见得到!”
章义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尽忠职守转变到的状态了,但是他能肯定的是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确实比自己有见识,虽然自己不想承认,但是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起定州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时,章义真的被迷住了。
当然,这石窑烧鸡是不是定州这件事,他应该还是错的。
裴彻也不与他争论,只是笑着看他说道:“这定州,一关四郡十七县二十万户,在整个大魏乃至天下,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大州。这定州产胡麻,多高粱,所以定州胡麻饼最是正宗,定州美人酿更是冠绝京畿,唯独不美的是这定州平原草木太少,冬日北风刮来甚是凛冽,与这关外比较都不遑多让。”
章义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自己旁边的裴彻,说道:“你去过定州吗?”
“当然去过!不止定州,还有好多。”裴彻不知为何忽然站起身,章义搬过来的桌子上燃着的只剩一小截的蜡烛被他带起来的风刮得左摇右晃。
“通州临海,在北海之口,阴时狂风大作,海浪滔滔;晴时天高海阔,万里无云。向西是连绵不绝的凤鸣山,奇珍异兽,多不胜数;向南是平靖郡的通商口岸,商旅秋冬出海,盛夏归来,码头人头攒动,商品货物叫卖声不绝于耳。”
章义用手护住在已经摇摇欲坠的烛火,看着虽然声音不大,却愈发慷慨激昂得裴彻,又仔细听了一下门外巡逻地同袍间口令的问答后说道:“小点声,要不然我的屁股挨了军棍,你脖子上吃饭得家伙也得搬家。”
裴彻似乎没有听到,继续说道:“青州处中原之地,沃野千里,历来为我朝屯田之所,计有田亩百万顷,仅宏元十八年便为我朝岁入一百二十余万石。更不要说青州还有高祖所设广济仓、昌乐仓、青业仓,存粮计一千一百万石,如此数目得粮秣,称得上是天下粮仓。
云州水草丰盛,牛羊成群,随处可见,且滋味最是鲜美,取陶锅一口,倒满云州草原上冷冽的泉水,佐以野葱一把,煮到肉烂,便要趁热吃。膏腴入口,就是官食,也不过尔尔。云州骏马更是千金难求,文人武将,皆对云州骏马倍加推崇,更有&39;此生若得云州马,一日看尽平阳花‘的美名。”
裴彻的声音开始变大,语速也开始加快,似乎再不快点一切都来不及了一般
“京州也称京畿,乃国都平阳所在,北接定州,南临秦州,为天下通衢,运河由此南至渝州,北至通州,天下赋税粮秣,皆由运河入京畿,而后入平阳,天下英才也以居平阳为荣。由此,京畿仅八县,却有百万户。更不要说京畿乃大魏根本,其中皇城宿卫中军从军中锐士选调,辅以左右翊卫,拱卫京畿,统称羽林。
更因京畿为天下财货集散之地,大宗买卖非京畿不可得。”
裴彻转身,背对着章义,语速依旧很快
“再说并州,这并州之地每逢寒冬便会长出一种蕈,形状细长,厚实饱满,晾晒后与鸡肉一同炖煮,鲜美异常。再说这并州多山林,当地人多是猎户,向来彪悍,不乏猛士,苦寒之地磨练出来的汉子更是敢战耐战,是我大魏军中的中流砥柱。
凉州秦州前朝本为一体,奈何地广人稀,本朝高祖皇帝几经迁移人口后,才形成今日两州的格局,此二州为边州,大多是军户,寻常以屯田为计,战时编成左右骁卫。与其余州不同,并无刺史,只设都督一职,边关有警,便自成一军,这两个边州也是是我大魏唯二的军州。
沧州在通州以南,同样临近北海,因临沧郡海港即使是深冬也不封冻,所以是我大魏水师与船坞所在,又因沧州产盐,所以此地刺史以上还设有观察使与处置使各一名,督造船只以及监察盐场。
卫州多山,尤其是千仞山横亘其中,而千仞山中多铜铁,因此少府监在此地设有采矿铸币冶炼各色作坊一百余座,又因卫州工匠技艺高超,将作监在此地设有铠甲、弓弩、兵器坊一百五十余座,又命左右武卫、轮流屯驻,每次屯驻一军,以三月为期,如此往复,是我大魏除京畿外最为重要的一个州。
庭州”
裴彻兴奋地说着,一边不时伸出手在空中挥舞几下,仿佛他说的这些就在他的眼前,章义听着裴彻说得这些地方,也越来越惊讶。毕竟,对于在塞外荒原吃了十六年沙子的章义来说,这些早就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还有初春的山茶、盛夏得雪兰、伴着宁州河畔的画舫,岸边春意坊传过来的琵琶与胡笳声”
不知不觉间,章义忽然发现,裴三郎早就已经说到了南陈,与北方完全不同的风物被他短短几句话就说了出来,章义脑海中刀削斧凿般的北方突兀地变成了细雨中地南方春景
章义听到门外已经传来第三次口令问询,这说明已经到了寅时,他赶忙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捂住裴彻的嘴,毫无波动地对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手舞足蹈的裴彻说道:
“已经寅时了,明日需骑马返回,没有马车轿辇供你乘坐,早些睡会吧,要不然明日有你难受的。”
说罢章义便松开了捂住裴彻嘴的那只手,反身做回到板凳上,又再三确认了一下蜡烛的长度后,便用刀鞘指了指有点发懵的裴彻,又指了指自己坐着的长条板凳,示意裴彻坐下
非常不爽快的裴彻坐在章义旁边,扭头瞅着刚才还一脸惊讶与好奇,突然就面无表情的章义,似乎还有一些落寞。
章义解下腰上的水囊,拔下塞子喝了一口,又递给身边的裴彻,说道:
“你刚才说到南方了,南陈你也去过吗?”
裴彻捏着水囊,神情变幻了几次后,叹了口气说道:
“没去过”
“那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细致,莫不是骗我?”章义扭过头盯着有些尴尬地裴彻问道
裴彻把水囊还给章义,挠了挠头道:
“家中大伯几年前曾游历四方,去年回到家中,把自己所见所闻编纂成了一本名叫《万里见闻志》地书,我又向来喜欢那些术数、舆地之类的杂学,所以就多看了几遍,也就记住了。”
似乎觉着章义会鄙夷他刚才的说得,又赶忙补充道:
“本来是打算去的。”
章义问道:“你一定看了很多书吧?我觉得你应该比我们军中的长史看得都多。”
裴彻苦笑一声说:“比不得,你们安北军中的长史可是从四品上,这是我等寒门子弟爬一辈子了。”
章义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便不再搭话。见章义也不再说话,裴彻也趴在这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马上要熄灭的蜡烛看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蜡烛终于摇摇晃晃地烧完了最后一点,整个屋子顿时黑了下来,只有一点月光透过破败地房顶照进房内,让裴彻还能依稀看清依然端坐着的章义
“裴三郎?”
“嗯? 何事?”
“你说,这天下,一定很美吧!”
“当然,当然很美了。”
章义听着裴彻地回答,也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让身旁这个人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了。天下确实很美,尤其是裴彻说这片土地上不只有风沙和荒漠,不只有风滚草和胡杨,就像自己碰到的胡人商旅跟自己长得完全不同一样。
“等过些年,我就陪着阿耶一起去看看那些你说的山河大海。”
“好啊,如果有缘相见,我们结伴而行,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喝上一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