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宫的风自乌陵行瞧见佘褚起就变得很温柔。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即便听见了这样激动人心的话,也只是在最初的冲动后扔归于宁静,将欲望重重封起,不愿意让彼此失望。
乌陵行倚在亭柱上,不太在乎道:“没那么容易出去吧?刚进扶桑宫那会儿,你不是带着我逃过吗?羽惊亲自把我们抓回来的,你还被罚了,不记得啦?”
佘褚记得。
那是战争刚结束不久,乌氏嫡系一脉仅剩下年幼的乌陵行。羽惊力排众议,要立乌陵行为魔主,她为七杀尊。
乌陵行一开始并不明白成为魔主意味着什么,他以为当魔主就是登上思幽至高无上的位置,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从今以后,整个思幽就是他说了算了。
所以当被送进扶桑宫仔细保护,他发现自己的行踪被监视、甚至都出不了魔宫时,乌陵行崩溃了。他自小就不是什么安静的性子,更不是顺从听话的主,他们跟着羽惊学习那会儿,他能坐着听完一卷罗摩经就已经算是给足了羽惊面子。
最能体现他真实性格的一件事,是他在读书时从佘褚的母亲那儿听闻了战场凶烈,不仅未生畏惧之心,还想要跟着佘褚的母亲一起上阵杀敌。
当时他被养在长老院,一出生就被当做新任魔主培养的哥哥刚刚夭折。作为先魔主仅剩的继承人,佘褚的母亲理所当然拒绝了他的请求。考虑到他的自尊心,前任七杀尊说:“上阵杀敌你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可你如今莫说杀人的兵器,你连把刀都没有,我没法带你去前线。”
前任七杀尊拒绝的有理有据,乌陵行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就苦了羽惊。
那时羽惊因重伤回来修养,顺便兼任他们的老师,乌陵行没有武器,便去找羽惊讨武器。谁都知道羽惊除了是思幽最出色的刀客,还是思幽数一数二的锻刀师。乌陵行想要羽惊为他打一把趁手的刀。
听到乌陵行想要刀的理由,羽惊也很无语。他最了解战场凶险,更不可能答应乌陵行的无理要求。
可乌陵行从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他从来是你关门他就开窗、你封窗他就掀顶的家伙。羽惊不同意,他就缠到羽惊同意。
最后,羽惊实在被缠得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向他提出了一个那时的乌陵行绝不可能达成的条件——他要乌陵行亲自入火海取炽炎铁来,只要他亲手寻回材料,他就给乌陵行锻一把属于他的刀。
佘褚当时一听这个条件,就知道羽惊是不愿意。
火海对如今的乌陵行而言,或许与后花园没什么区别。但对于当日刚刚踏入修行不久的年幼乌陵行来说,绝对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那时的他还没有修成足以隔绝昧火的修为,也做不到以灵力为雨熄灭岩壁上熊熊燃烧的业火。
他连踏进火海都难,更别说还要走入深处,从熊熊火焰之下取回炽炎铁。
佘褚以为乌陵行同意羽惊的要求,是放弃在这个年纪锻刀了。未曾想第二日,乌陵行拉着她往火海
去。
佘褚自然十分忧心,她当时便劝阻道:“乌七,咱们会被火烧伤的,羽惊说这话就是要你放弃,你既然答应了,那便放弃吧。”
乌陵行闻言,却是回头向她露出了灿烂的笑脸,然后从自己腰侧取下了水囊,万般得意地展示给她看:
“我从爷爷那儿弄来了弱水,这东西能灭火,等找到了炽炎铁,用它就能取回来!”
佘褚看了看那点弱水,觉得这根本不够帮助乌陵行从火海中安全来回。她想拉住乌陵行,乌陵行却只交代她在外头等,自己头也不回地就闯进去了。
他闯进火海一天一夜。
魔宫被惊动,羽惊亲自带人在思幽寻了他们俩一天一夜,谁也没想到他们俩一个在火海里,一个在火海边。
乌陵行从火海出来的时候,佘褚其实已经困得不行了。
她在迷迷糊糊中勉强撑着眼睛,瞧见有团人形火光正慢慢向她走来。她起先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那团火光该是乌陵行,顿时吓得从原地跳起来,冲着火团就冲了过去。
乌陵行整个人都被烧成了红色。
乌氏的血脉让他未受致命伤,可他浑身上下被烧的也不剩一块好皮。
就是这样,他在想办法灭火前,也要先给佘褚看他找到的炽炎铁。他得意道:“我还给你带了一块,到时候让羽惊打两把,咱们一人一个。”
佘褚当时人都快昏过去了。
她抓着乌陵行的手,终于忍不了脾气,大声抱怨道:“你不知道自己在燃烧吗?还管什么炽炎铁,先救救自己啊!”
这件事发展到最后,连羽惊都慑于乌陵行的决意,二话没说,真闭关一月给他锻出了两把刀。只可惜乌陵行乱闯火海受了重伤,等他修养好,战事也到了尾声,他拿着刀,也没仗打了。
乌陵行性格坚定,勇猛不屈,我等虽失储君,然若奉他为主,也是超凡之君。
这本是羽惊赞扬他的话,最终却成了锁住他人生赤金笼。
他是未达目的敢不要命闯火海的性格,怎么可能忍受里一层外一层的“保护”、如同金乌鸟般被困在扶桑树上不得自由?
于是,他策划了逃亡。
佘褚还记得那一晚月亮尤其亮,乌陵行就坐在池边,握着她的手,表情凝肃着问:“阿褚,你是我的七杀尊对吗?”
她点点头:“对啊。”
乌陵行攥紧了她的手,是命令,更是恳求:“我不想当这个魔主了,你陪我逃吧?”
佘褚感到为难。
可乌陵行又说,魔主的命令是绝对的,她如果要做七杀尊,就该听他的命令。
那时佘褚心想,这么多人都不听乌陵行的命令,如果连她也不听,那乌七不是太可怜了吗?
所以佘褚点了点头,她完成了她第一次的“领命”。
只可惜那时候的乌陵行不够强,她也太弱。
两个孩子甚至还没逃出魔宫,就被羽惊逮住了。
佘褚对抗不过羽惊,只能瞧着羽惊黑着脸把疯狂挣扎的乌陵行给提了回去。
再然后,就是乌陵行说的,大家都受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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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那次失败的出逃好似用尽了乌陵行的勇气。然而佘褚知道,他不是不想再走,而是明白了,如果他消失,羽惊和她都会遇上很大的麻烦。
他是个麻烦精不错,却也从没有真正给她添过无法处理的麻烦。
这么多年过去。
火海对于乌陵行与清风无异,扶桑宫也慑于他深厚修为,风霜雨雪尽随他愿。
他早已强得无人可拦了,可他却再没想过要出去了。
“这一次不会有麻烦的。”凝视着她百无聊赖的年轻主君,佘褚温声说,“我有正当的理由,足以说服长老院。”
“你不用考虑别的,我只想知道,你还愿意出门吗?”
乌发的魔族睫毛微动。他依靠在亭柱边,仰视着他最心爱的下属、他自幼的朋友。
半晌,乌陵行向佘褚伸出了手,他抓住了佘褚的手腕,漆黑的眼瞳里时隔百年,又一次燃起滚烫的火焰。
“我会当真的,到时候你又会觉得我麻烦。”
几乎充斥了他不算长的人生全部,他的七杀尊如幼时一样,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也像幼时一样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乌陵行从没有告诉过她,她笑起来的时候像冬日里皮毛雪白的狐狸,既狡黠又可爱——唔,还是可爱更多一点。
佘褚说:“这次不会觉得麻烦,我就当你想去了。”
乌陵行闻言,握着她手腕的手臂稍稍回收,将她一个踉跄拽至身前,双手抱住了她的腰侧,就着半坐的姿势,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身前。
佘褚的身体下意识绷紧,她原本想推开乌陵行,刚抬了抬手,又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朋友的背脊,小声提醒道:“魔主,这不合适,让别人瞧见不好的。”
乌陵行半根指头都没松闷声闷气道:“谁敢看我挖了谁的眼睛。”
佘褚:“……”
她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听到这句话,琴琴画画齐齐退开百米,双眼紧盯地面,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佘褚收回视线,又看了看天,她感觉自己的耐心稍微有点快用完了。
她又伸手拍了拍乌陵行,这回是脑袋。
七杀尊温声道:“好了,放开吧。答应你的事情还要去做呢,我该去长老院了,靖女还在那儿呢。”
佘褚自觉自己是在和乌陵行好声好气的商量。不想乌陵行一听这话,脾气反而上来了。
他放开佘褚,质问佘褚:“靖女重要还是我重要!?”
佘褚:“……”这两者间又有什么关系啊?
她聪明道:“我去长老院主要还是为了你的事啊,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出门?”
乌陵行勉强接受这个答案。
他说:“晚上一起用膳。”
佘褚有求必应,考虑到他这段时间一个
人在家确实很可怜,对于不过分的要求一律行行行。
魔主终于满意,并且大发慈悲,决定亲自陪佘褚前往长老院,免除靖女的处罚。
佘褚想想他上次去长老院砸了院门,觉得老爷子们年岁都大了,还是少折腾为好。于是出言阻止了乌陵行的心血来潮,仅仅和他讨了印信行权。
临行前,佘褚想起晏清的事,告诉他:“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再问问你。”
乌陵行:“?”
佘褚尽可能使自己心平气和,虽然先前已经收到了乌陵行的回信,可她心底总觉得那是气话,做不得真。所以她这次面对面的,又问了一次:“晏清是个男人,我没骗你,你确定真要非他不娶吗?”
乌陵行:“哈?”
他一脸疑惑:“晏清是谁?”
佘褚:“……”
她停下步伐,重新转头看向乌陵行,复述道:“你不知道晏清是谁?”
乌陵行眉峰微挑,正要说“我需要知道吗?”,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乌陵行:……好像是我先前说要娶的那家伙。
佘褚的脸色都变了。乌陵行试图补救,可佘褚是谁,她反应多快,一句不小心说漏的话就足以让她猜到乌陵行的大半动机。
乌陵行心跳如擂地望着她,一方面,他不想惹佘褚生气,另一方面,他又期待佘褚赶紧发现,发现他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谎,是为了对抗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长老院,是因为他喜欢她。
乌陵行希望佘褚发现,又害怕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