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心湖泛起涟漪,好似听见了公子游的言语,立刻凝心静神。
丹室之中,神人负日图与豪侠执剑图相继绽放神光。而后又有氤氲灵气自丹室石壁之上的内阵中,如水潺潺流淌而出。
寇仲身后,一轮大日浮现,而后便见寇仲身形倏然拔高数丈。金色光辉覆映其身,凝成金色甲胄。而甲胄之上,又有火龙真气翻滚游曳,宛若神人负日。
与此同时,亦有一具金色神魂手持双剑,与寇仲身影相互叠合。
一息之间,两座内阵悄然凝成。
海夜叉见到寇仲此刻宛若神人,心头不由一惊。如此动用修为,不必海夜叉这覆盖一丝大泽水运的拳头砸中寇仲,他便会被此处的天道压制重创,甚至稍有不慎身死道消。
云海深处,天雷滚滚涌动。伴随着一阵阵如擂鼓般的沉闷轰鸣,天雷隐约间有凝聚成一头猛兽的趋势。
而其规模之大,天雷数量之多,远远超过先前寇仲施展天赋神通的那次。
寇仲视若无睹,依旧催动着两座内阵。他身形犹如箭矢掠射而去,在水中贯穿出一条金色火道。
虽然两人同时蓄势出招,但擅于水性的海夜叉速度极快。在寇仲划出一道数丈长的金色火道后,便已欺身上前。
裹挟着一丝大泽水运的一拳,迎面砸向寇仲头颅。
海夜叉率先出拳,占尽先机。他甚至都隐约瞧见了在这一拳之下,寇仲头颅瞬间崩碎为血雾的画面。
一拳砸出,犹如百拳齐来。
层层叠叠的水幕光影,既是水运凝结,又是一座座阵法构筑。面对这一拳,寇仲就如只身一人,要去凿穿数十座水运阵法。
“死在这一拳下,你,可以知足了!”
湖底,寇仲手中心中双剑齐出。两道剑光并为一线,渡水横斩而去。
顷刻间,天地仿若空无一物,唯有皑皑剑光长存。
寇仲手中双剑破开数十座水幕光影,连带着海夜叉砸出的拳影尽数斩碎。三步之内,内景中所斩之物,真世亦会斩断!
天赋神通,世间于我斩剑心。
这一次,亦是寇仲剑心坚不可摧,斩断了眼前之物。
与此同时,云海中蓄势许久的天雷猛然朝湖底坠落。
只是有一位白衣先生举手投足间,便将那滚滚天雷丢入一本泛黄的册子里。只听见那册子里雷声爆响,然后缓缓归于平静。
一缕黑色雾气自海夜叉的残躯窜出,慌忙借水远遁。
那是海夜叉的一缕残存神魂。虽说那缕神魂破碎不堪,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不等海夜叉残魂借水远遁而去,便被剑光余波吞没搅碎,而后缓缓消散于湖底。
对于没有降下天道压制这一件事,海夜叉到死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那抹在其眼底闪烁的惊异之色,随着神魂破碎化为齑粉,逐渐变得黯淡无光。
公子游在随手拦下天雷后,脚尖轻轻一点,瞬息就来到了金陵城外。
月落星沉,山间幽静深远。
良久之后,两道身影从远处乘风掠来。
因为忌惮此处天地压制,那两人显得小心翼翼,离地腾空不足一丈,生怕再多出一寸都会惹恼天道。
“师兄,大药真在此处?”
来人正是松崖道长与其师兄广木真人。
广木真人径自环视山林,而后无比坚定地说道:“错不了,我曾留下一丝气机,为的就是寻觅大药踪迹。”
“只是先前还在金陵城中,而今却已身至山间。难免是有人捷足先登!”广木真人脸色冷峻,语气微怒。
松崖道长心头一惊,忐忑说道:“可是那株大药,除了真正的山上神仙慧眼识珠。普天之下,就只有农家‘偃苗法’与阴阳家‘望气术’能分辨大药虚实!”
广木真人脸色愠怒,环顾四周,勃斥道:“不知道友是哪座山头,可敢现身一见?莫要作那鸡鸣狗盗之辈,败坏了名声!”
月光洒落树梢,映出树下人影。
树下,一位白衣先生手持泛黄册子,负手而立。月光照映之下,白衣先生宛若不食烟火的人间看客,儒雅至极。
看清树下身影是谁之后,广木真人连即怒上心头,“师弟,先前便是此人阻我取药。此人与我不共戴天!”
而后又对着树下那位白衣先生报以嗤笑,“先前不过是老夫大意失荆州,让你钻了空子。此次凡是沾染了你这一支文脉气运的法宝,老夫一律没有带在身边。”
“后生,当年文庙门前,老夫还曾施舍于你。而今,你就是这般报答老夫?”
公子游闻言淡然一笑,“若我不念及当年恩情,老前辈早就被我镇压在黄禾道山门下百年千年!”
“出言不逊!”松崖道长沉声道,“快将大药双手奉上,贫道还能饶你不死。否则,后果自负!”
公子游却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我没有取走那株大药,只是我有个买卖想与两位前辈商量一二。”
松崖道长惊疑一声,而后转眼看向自家师兄,想要佐证眼前之人所言是否属实。
广木真人暗自寻觅气机,然而此刻却是在公子游身上寻不到一丝一缕大药气机。
不仅如此,那株大药的气机仿佛人间蒸发,在这座天地间寻不到一丝一毫。
“你做了什么?大药气机怎会突然消弭不见?”
广木真人勃然大怒,旋即便要出手打杀眼前这位三番五次坏自己好事的可憎后生。
“三次,你们有三次机会。”公子游话里有话,听得广木真人师兄弟不明所以。
一片金灿灿的叶子从广木真人怀中缓缓飞出。叶子裹挟着一股磅礴气机,缓缓悬浮在广木真人手掌之中。
金叶道韵悠长,一缕缕道纹自其叶间条纹蔓延开来。
松崖道长见到那片金叶,不由大吃一惊,颤声说道:“师兄,你竟敢私自从祖师堂请出山宝!”
广木真人眼里掠过一抹厉色,义正言辞,“有何不敢!只要是能让我黄禾道一脉香火延续千年,有何不敢为?有何不可为?”
话音未落,那片金叶骤然变大,瞬间笼罩住了整座山峦。
松崖道长见状,慌忙乘风逃出山峦。
“金仙宝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果然不同凡响。”公子游见到金色叶子道纹流转,瞬息遮天蔽日,不由暗自赞叹。
“哼!后生,若是你师从的那支文脉如今还是如日中天,此番权当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广木真人气势陡然攀升,他一步步登风而去,瞬间就离地数十丈。
“只可惜,文脉气运已断,难成气候。”广木真人面露讥笑,“要怪,就怪你没有个好师承吧!”
他登入高峰,离地数百丈,而后朝着公子游探出手掌。
在其探掌之际,云海中亦有一只巨大手掌缓缓落下,宛若一座巍峨大山直撞大地。
金色叶子笼罩山峦,而缭绕其上的道纹亦是熠熠生辉,流转出无穷道意。
道纹遮蔽施术者生机气机,让其可以毫无顾忌地调用修为法力。
只此平平无奇的一掌,却灌注了山上九境修士的磅礴法力。
松崖道长直到离山数十丈之外,才逐渐停下身形。
他回首望向被金仙宝树叶子掩蔽的山峦,不由胆战心惊,“师兄这一掌之下,恐怕这座山峰也要被夷为平地了!”
然而,公子游仅仅只是轻轻抬起手指,指向天幕,而后缓缓张口说道,“退!”
这一句声音不大,却是响彻天地寰宇,萦绕心湖道山。
只此一字,却如敕令。
一瞬间,天地停滞,山水凝固。
在广木真人震惊与惶恐交杂的神色之下,那只巨大的手掌迅速退回云海,消失不见。而后便是广木真人的身形瞬间一步步倒回山峦。遮蔽天幕的金色叶子骤然缩小,而后自天幕中落回广木真人手掌。
即便是逃离山峦的松崖道长,亦是身形倒退,回到山中。
整座山峦中的鸟兽花草,流水清风,都在这一声“退”中,退回一息之前。
而后整座天地牢笼,都在这一声当中,退回一息之前!
一时间,广木真人与其师弟松崖道长面面相觑。两人呆怔地站在那,脸上满是诧异与惶恐神色。
公子游负手而立,他心平气和,笑如平常,“两位,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吧?”
夜已深沉,万径无人。
月色里,公子游再游金陵。公子游步履轻盈,数着城中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走遍整座金陵。最后,公子游出了南边城门,而后身形一滞,停在城外。公子游轻轻抬起右脚,然后重重踏向地面,如同踩在水中一般,溅点水花。
刹那间,自公子游脚尖落地的那一点起,而后漫延至整座金陵,继而是方圆三十里整座金陵地界,都如平静水面被落叶碰碎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与此同时,公子游的身躯如沉入水中,坠至水面照映中的那座金陵。
有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后生,你可想好了?为了一群迟早会消亡的凡夫俗子,甘愿放弃大道,放弃来世今生?”
“读书人,修道不易。你且回去,莫要做些傻事!”
“疯了,都疯了!为了不相干的人,一个个心甘情愿从容赴死!‘彼身’疯了,‘此身’也疯了,这个世道都疯了!”
有人恶毒谩骂,有人好言相劝。
公子游看着漫天星辰,从容不迫。他的脸上露出浅浅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昔年,我曾走过那座长安城。当时也如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那座天地牢笼崩塌覆灭。自那时起,心头就不再清净。如今,又遇金陵,自当求个念头通达!”
云海深处,有人冷嘲热讽,“你这么做,不过是杯水车薪。百年之后,金陵地界必遭天道磨灭。你既已留下肉身偿还金陵的‘来世债’,又何以拦得住百年后的‘今生劫’?”
清风拂动,烟霏云敛,公子游笑而不语。
他端坐在地,自有一具金色神魂从肉身脱壳而出。神魂落地如入水,缓缓沉入水底,转而又从另一座金陵的云海中骤然坠下,在金陵城的上方天幕中划下一道金色竖隙。
神魂逐渐消散,点点神光如柳絮一般从天幕中洋洋洒洒落下,消融在这片天地间,化为一缕风、一滴雨、一朵花,一棵草
见过人间百态之后,再尝灯火阑珊。
公子游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