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之而食!?
李秋白和游侠儿寇仲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即便李秋白循着各类野史中记载的蛛丝马迹,一步步剥茧抽丝,依旧没能对驼背老妪所言,有过任何推想。
杀龙女,分其血肉而食!
细思极恐。
游侠儿寇仲,先前在石臼湖岸边,与那位年轻白衣男子曾有过一番交谈。
借着那位读书人的精妙手段,游侠儿寇仲有幸见识到,天地间最为朦胧而神秘的山水气运。
即便游侠儿寇仲也曾截取过一段江泽水运,但其不过算是在瞧得见、摸得着的绫罗绸缎上,动手裁剪下一小截,作为己用。
天地间,总会有言语道断的飘渺气机,照映在有灵万物生前身后。
那一日,游侠儿寇仲看见白水镇,乃至石臼湖方圆所有镇寨。上至老人,下至孩童,放眼望去,身躯上皆是有一缕薄如烟霭的水运缠绕。
此时此刻,游侠儿寇仲恍然大悟。
几近黄昏。
落日余晖洒进石臼娘娘庙。余晖落在神像之上,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显得庄重而又肃穆。
李秋白望着落日洒在地面石板上的斑驳光影,心中五味杂陈。
驼背老妪看着眼前二人的惊愕神色,似乎极其满意。她踱步走到香案旁,径自往烛台里添去灯油。
“婆婆,可否再细说一二!”李秋白如一位求知若渴的学生弟子,总想着刨根问底追本溯源。
驼背老妪背过身子,点燃供灯。
她一如既往地做完这些份内之事后,缓缓转过身子,对着李秋白咯咯地笑着说道:“既然小公子不嫌老婆子唠叨,那老婆子我就再说道说道。”
“那一年,天降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驼背老妪目光狭长,她向庙中房梁投去目光,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似乎充满了唏嘘和惋惜。
“大概是石佑贤与龙女结为夫妻的第三年春,百年难遇的大旱天灾突如其来。虽说白水镇上百姓有屯粮过冬的老习惯,但挨过了一整个冬天,家家户户米缸也都快见底了。”
“这场大旱一直延续了数月之久,镇上百姓吃完家里的余粮,就去扒树皮吃。树皮吃完了,就去摘杂草充饥。在那场大旱之下,百姓近乎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石佑贤和其夫人是真正的大善人。即便家中并没有多少余粮,石佑贤和他的夫人每日也必定会在镇口施粥赈灾。可天意弄人,在连绵数月的大旱之下,想要喝上一滴水,都是奢望。哪怕石佑贤掏空家底赈灾,也只是捉襟见肘,根本就无济于事。”
直到那一天
连着数月的大旱,早就将这白水镇上上下下折磨得遍体鳞伤。突如其来的大旱,又犹如瘟疫一般向着周边其它镇子蔓延开来。
石佑贤瘫坐在自家门口,看着门前那棵躯干裸露无遮的大树,连连摇头叹息。
几个月以来,石佑贤掏空家底,开门布施,但灾情却是没有一丁点好转的迹象。这场天灾似乎就是要将人们逼至死地。
附近几个镇寨的灾民们,一听说白水镇有大善人施粥,旋即便如潮水一般涌进白水镇。
眼见镇子上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石佑贤心里比谁都清楚,仅靠家中那点屯粮,根本撑不上十天半月。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
自恃“万卷诗书尽在心胸”的石佑贤,只有真正置身其中之后,才会发现什么叫做举步维艰。
身后一阵温婉柔和的声音传入石佑贤耳中,令其心神暂归安宁。
“夫君,你且歇息去吧。这里,我来守着就行。”
石佑贤望向身后女子,眼里满是宠溺。
“娘子早先在外施粥,身子已是疲惫,应当早些休息才是。”石佑贤连忙上前轻轻握起自己心爱女子的双手,体贴地说道:“娘子身柔似水,若是在此不慎被蚊虫叮咬,要叫我心疼得好几日都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女子娇羞一笑,随即挣开自家相公的双手,迈过门槛,径自到门外长凳上坐下。
“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我二人皆不愿作那‘大难临头各自飞’。妾身知道夫君这些时日忧心忡忡,自然要去作那‘贤内助’,替君分忧。”
不等石佑贤再开口说话,女子便又唇齿轻动,“夫君放心,我只在此坐上一时三刻。若是有没赶上放粥时辰的灾民前来,自然是要予他一碗米粥入腹。若是一时三刻撞不见讨粥吃的灾民,我自当回房歇息,不再枯等。”
石佑贤知道拗不过自家媳妇儿,便叫家丁又搬来一张板凳,坐在女子身旁,温柔地笑着说道:“那我与娘子一同在此等候。”
夜静人稀,清冷的月色落在龟裂的田野间,衬得更加悲凉。
枯坐门前的石佑贤夫妻二人,正当打算撤掉门前木桌,回屋歇息时,远远听见一阵稚嫩的声音传来。
“娘,我饿。”
骨瘦如柴的妇人牵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孩童,步履维艰地走在漆黑的长夜里。
等到两人走到近前,石佑贤清楚地看见那名喊饿的孩童手里牵着的并不是妇人的手,而是一只空荡荡的衣袖。
石佑贤看着眼前细瘦如猴的孩童,再望向骨瘦如柴的妇人,不由长吁一口气。
“大人,能否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施舍一碗热粥,好叫他能熬过今夜。”妇人并未奢求眼前的善人也能给自己一碗热粥,她只求自己的孩子今夜不是空腹熬进梦乡。
“从邻镇来的?”石佑贤关切地询问道。
妇人点点头,“从湖塘镇来的。听见这里的灾民们说这附近有大善人施粥,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那妇人似乎害怕方才言语会惹怒眼前之人,连忙慌张说道:“大人,只求施舍一碗热粥。实在不行,就施舍半碗、一小碗也行。”
“去盛两碗热粥来,多些米,少些汤水。”石佑贤向身后家丁吩咐道。
妇人闻言,连忙带着孩童跪地磕头,嘴里一遍遍地念着:“多谢大人施粥之恩!多谢大人施粥之恩!”
站在石佑贤身边的那位温婉女子,连即搀扶起跪在地上磕响头的妇人。女子眉眼间露出无比真挚的笑意,轻声说道,“以后饿了,尽管来这里。”
闻言,妇女两行泪珠簌簌淌下。
十日渐去,石佑贤家中再无一粒米下炊。
不仅如此,那位发誓与石佑贤白头到老的温婉女子,和她的陪嫁丫鬟,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子!你在哪里?”
石佑贤带着家丁漫山遍野四处找寻,却依旧不见踪迹。忽然有一名家丁惊呼一声,“老爷,快看,是乌云!”
乌云?
石佑贤顺着家丁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向天穹。
入眼处,乌云密布。
顷刻之间,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变得天昏地暗。而后,便是电闪雷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落下。
山间的风呼啸而过,裹挟着雨水的潮湿气味儿,吹到山脚。
山脚下,积蓄的雨水,一夜成湖。
有人发现湖泊里有着无数鲜活鱼虾,而不仅仅只是积水成湖那么简单。受灾严重的百姓们一边欢呼雀跃,一边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神迹心生敬畏。
白水镇,乃至附近所有镇寨的百姓,在这场天灾面前,侥幸活了下来。
远处的翠屏山上,一名丫鬟瘫坐在山北面,泪如雨下。她呜咽着说道:“往后,翠翠再也没有小姐了!”
翠屏山中,一棵银白色的宝树之下。一株不知其名的花,悄然绽放。
“就这样,白水镇的百姓们从那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中,幸存下来。”驼背老妪讲完了那则秘辛,说话声音如哽如咽。
李秋白听完,左右踱步,自言自语道:“龙女以血化作湖水,以肉化作鱼虾,救黎民百姓于大旱。这一桩佳话,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那是自然。后人们为了纪念龙女,特地修缮了这座石臼娘娘庙,长久香火供奉。为的就是让后人们不要忘了当年龙女恩情。”
驼背老妪望向石臼娘娘神像,那双浑浊的眼眸里暗藏泪花。
“只是只是我所听闻的故事,与婆婆倒有几分差异。”李秋白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道。
“哦?小公子若有兴致,不妨说与老婆子听听。”驼背老妪转身望向李秋白,惊疑一声。
李秋白搬来一张木凳,径自坐下。他讪笑着说道:“我那故事,也只是从野史记载和志异小说里东拼西凑出来,做不得真。婆婆要是想听,小子我自然愿意讲。”
紧接着,李秋白又狡黠地笑道:“只是我那故事,太过离经叛道。我怕婆婆你听了,要将我赶出门去。”
驼背老妪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而后一笑了之,“小公子但说无妨,老婆子我还没有迂腐到听不得闲话故事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小子我就却之不恭了!”
李秋白顿了顿,而后说道:“在我那东拼西凑得来的故事里呀。这石臼娘娘,从来都是子虚乌有!”
“你说什么?”驼背老妪闻言,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似乎李秋白再多说一句,她就要暴跳如雷起来掌掴其人,“你敢再说一遍吗?”
李秋白吓得立刻从木凳上跳起,连连躲向游侠儿寇仲身后,面露委屈神色,“婆婆,你可是答应了我说不会动手打人,我这才愿意坦言禀实相告的。”
李秋白话音未落,旋即又小声嘀咕起来,“而且都说了是野史和志异小说里东拼西凑起来的,哪里做的了真嘛。”
驼背老妪自知有些理亏,旋即暗自压下心头怒意,温吞吞地说道:“好,是老婆子着急了。小公子莫怪。小公子只管说,老婆子我只管听,绝对不会插上半句嘴。”
在得了驼背老妪的再三保证后,李秋白这才坐回原位。他目光瞭望远方,思绪亦如神游天外,“这片天地间,原本就有一位天生地养的神灵,我们暂且称其为远古神灵。远古神灵执掌一方山水气运,日子过得那叫是一个有滋有润。”
“只是后来,这片天地间不知从何时开始,受人香火供奉,人心信仰,亦可成就神道。”
此话一出,游侠儿寇仲不由在心中暗叹,“只是凭着几本破烂书籍东拼西凑,却真就让他捕捉到了一丝山上神仙之事。若是给他三千道藏,那还得了!”
驼背老妪显然是还没有完全消去心头火气。她正板着一张老脸,目不转睛地望着李秋白。
李秋白瞧见了驼背老妪的目光,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他连忙搬动木凳往后挪了几步,与游侠儿寇仲排成一条横线,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李秋白开口继续说道:“可能是因为某人某事某物,让人们心生敬畏也好,用以纪念也罢。人们修缮庙宇,塑建神像。往后香火供奉连绵不绝,人心信仰源源不断。终有一日,人们造就了一位子虚乌有的神灵,我们就称作为在世神灵。”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神灵一来需要山水气运巩固金身,二来需要山水土地容纳自身。在世神灵后来居上,不仅得了水运,还要抢夺山运。已经失去水运的远古神灵怎会善干罢休,自然是要出手去夺回原本就被自己执掌的水运。但一边是水运加身,一边是山运在手,双方久久僵持不下。”
“后来,以某件事情为契机,双方纷纷赞成议和。只是那尊天生地养的神灵开出的条件,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于是双方又再次大打出手。只是这次,远古神灵早有预谋。他重创在世神灵,打碎了其好不容易凝成的金身,让在世神灵即将魂飞魄散。”
“当然咯!毕竟两尊神灵勾心斗角这么多年,在世神灵哪会不留有后手。她若是死了,这片天地的水运虽说会尽数重归远古神灵执掌,但也会是伤其筋骨。远古神灵作为一尊天生地养的神灵,是决计不允许水运死去一时半刻这种事情发生的。而在世神灵,亦有所放心不下之事。”
“于是,两尊神灵最终还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山水气运重回远古神灵手中。而这片天地,往后也就少了一尊执掌水运的神灵,多了一尊替远古神灵看守山头的神灵。”
话毕,李秋白一脸云淡风轻。
驼背老妪听罢,拍掌大笑道:“小公子心思活泛,这篇故事倒也讲得生动有趣。倘若是记载在正史书籍之中,老婆子我倒还有几分愿意相信。只是依先前小公子所言,皆是妄论,确实如小公子一开始所说那般,做不得数。”
李秋白没有反驳,而是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下一瞬,李秋白反转话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怀恨在心?”
“翠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