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阮是真的有点委屈。
野山鸡的腿是全身最嫩最好吃的地方,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特意留到最后。分一只给这个凡人已经是忍痛割爱,现在两只都给出去,他能不心疼吗?
黎阮难过得耳朵都耷拉下来,甚至忘了要和男人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的原因自然不是江慎猜测的怕人,正相反,黎阮是担心吓到他。这凡人已经被他吓晕过一次,要是再来一次,直接吓死了可怎么办?
黎阮决定循序渐进,先保持距离,装成一只普通狐狸。
至于双修,等他把男人的身体养好,男人完全接受他之后,再提也不迟。
黎阮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比自己更贴心的狐妖。
可男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体谅他的良苦用心。
他只是注视着他,看着看着,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黎阮:“?”
好过分。
黎阮顿时委屈都顾不上,不悦地扫了下尾巴。要不是看在这凡人伤势还没好,他就要动手打人了。
轻笑牵扯到胸口一阵闷痛,江慎低低咳嗽几声,又换了几口气,才终于缓和下来。
他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小狐狸太可爱了。
小狐狸的身形比普通狐狸小很多,更接近于狐类的幼态。但寻常的山野幼狐,不会有这么颜『色』鲜艳、蓬松柔软的皮『毛』。尤其是它蹲下来习惯『性』用尾巴卷起身体时,一眼望去就像是一颗蓬松的『毛』团。
再配上那活灵活现的小表情,很难不讨人喜欢。
看得江慎有点手痒。
很想『摸』一『摸』。
可惜很不凑巧,江慎如今是横躺在火堆旁,小狐狸就蹲在他的左手边。因了他左肩的伤势,左手现在还抬不起来。
只能暂且作罢。
江慎从小就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什么小猫小狗小鸟,小时候总变着法在寝宫里养。
也因为这样,幼时没少被他父皇母后责骂玩物丧志。
身为储君,他天生带着比常人更加沉重的负担和责任,也更加身不由己。因此,在父皇下令杀掉他养在寝宫内的所有小动物之后,他再也没碰过这些小家伙。
想到这些,江慎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
黎阮觉得凡人有时真的很难懂。
比如现在,他完全不明白,好端端的,男人的情绪为什么忽然有些低落。
他歪了歪脑袋,刚张口想问,又想起自己要装作普通狐狸的计划,连忙抬起一只爪子捂住嘴,生生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这动作狐狸做出来着实有些奇怪,但黎阮当了几百年的人,刚被打回原形,行为举止一时间很难调整回来。
男人果然也注意到了,抬眼看向它。
小狐狸忙假装『舔』了『舔』爪子,无辜与他对视:“嗷……嗷呜?”
这叫声很轻,软软的,像带了小钩子,在心里轻轻的挠。
不过,他这样可糊弄不了江慎。
如此通人『性』,行为举止也像极了人,这让江慎想起晕倒在崖底前,似乎听过这小家伙口吐人言。
只是他那时刚从山崖上摔下来,又在雪地里躺了很久,意识混沌不清。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并不确定那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江慎想了想,故意问:“你怎么不与我说话了,你不是会说话吗?”
小狐狸眨了眨眼,又歪了歪脑袋,神情有些疑『惑』,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装得倒很像那么回事。
江慎抿了下唇,不急着继续试探它。
这小狐狸把他拖进山洞,给他生火取暖,又将食物分给他,已经足够证明,它不会伤害他。
江慎这次是秘密进京,如今证实召他进京的密函是假,除了那幕后黑手,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因此,多半不会有人到这山里来救他。
他伤得不轻,继续躲在这里养伤,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这小狐狸没有恶意,对江慎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只小妖怪,他迟早有办法知道。
江慎在心头思索片刻,飞快下了决定。他偏头看向小狐狸放在他手边的两只鸡腿,道:“你这是生的,我不吃生食。”
黎阮:“?”
凡人好麻烦哦。
黎阮在山中修炼了几百年,几乎没有和凡人打过交道。不过回想起来,他好像的确听说过,凡人大多喜欢生火做饭,很少吃生食。
可食物被烹煮过后,肉不就变得干柴了,哪能比得上新鲜的?
不能理解。
黎阮瞅着他。
都已经长得这么瘦了,竟然还挑食。
凡人真不好养。
但没办法,他等了半个月只等来这一个凡人,总不能让他就这么饿死。黎阮在心里嘀咕着暴殄天物,低头叼起鸡腿,打算扔火里帮他烤一烤。
刚叼起来,又听男人开口:“等等。”
“你打算就这么烤?”
黎阮耳朵抖了下。
那不然呢?
总不能指望一只狐狸帮他扒皮脱骨,再下锅炒一炒吧。
太难为狐了。
男人叹了口气:“我自己来吧,你能帮我找些树枝来吗,要结实点的。”
黎阮眼睛眯起来。
就你?
许是这小狐狸的肢体语言实在是活灵活现,江慎竟然完全领会了它的意思。他用完好的右手支撑起身体,缓慢从干草上坐起来。
江慎自幼习武,这些伤势会影响行动,但并非完全动弹不得。
饶是如此,这么简单的动作,依旧让他额前起了一层薄汗。
江慎舒了口气,朝小狐狸伸出手:“给我吧。”
黎阮上下打量他片刻,把鸡腿放到他手里,转头跑出了山洞。
江慎望着那抹鲜红『色』消失在洞口,在噼里啪啦柴火爆裂声中收回目光,忽而摇头轻笑:“这会儿又把人话听得这么明白,笨狐狸。”
.
没多久,小狐狸就带着树枝回来了。
听了江慎的话,他找的都是一指到两指宽的树枝,粗壮结实,用一根树藤捆着,足足有一大捆。
树枝中间,还夹着一种江慎从没有见过的草。
“这是……”江慎拿起闻了闻,“草『药』?”
小狐狸点点头,骄傲地挺起胸膛,『毛』绒绒的尖耳朵高高竖起。
得意得要命。
男人服用了续命丹『药』,但身上的外伤仍然需要处理,尤其他肩头那道伤,甚至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黎阮本来也打算吃完东西之后去帮他找草『药』。
江慎被小狐狸这动作逗得哭笑不得,十分配合地夸了句:“真厉害。”
厉害到这种程度,说它不是妖,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江慎没急着清理伤口,而是将放在一旁的两只鸡腿重新递给小狐狸。等待小狐狸回来期间,他已经将这鸡腿上的『毛』清理干净,要劳烦它叼去水边洗一洗。
待洗净血污后,再用树枝串好,放在火边慢慢烤熟。
江慎虽然贵为太子,却不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性』子。他十六岁时曾自请去过边关,与战士们同进同出两年,这点活难不倒他。
给自己包扎也是。
黎阮又往外跑了几趟,从树梢采来最干净的积雪,用宽大的树叶包好,拖回山洞里。积雪被融化后,便可当做清水使用。
做完这些,黎阮蹲在火堆旁,看着男人给自己包扎。
大约是伤口还疼得厉害,男人的动作慢吞吞的,不算特别娴熟。黎阮看了一会儿,注意力不自觉被一旁的烤鸡腿吸引过去。
因为……太、香、了!
这只山鸡很肥,没一会儿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加热后的香味飘散到整个山洞。黎阮盯着那不断往外冒的油花,咽了咽口水,头一次发现原来烤出来的鸡腿这么香。
早知道就给自己留一个了。
但黎阮自认是有诚信的狐妖,送出去的东西没道理再要回来。他瞅了眼烤鸡腿,又瞅了瞅面前的男人,默默起身,往外退了一步。
不行,还是能闻到香味,再退一步。
再退一步。
于是,待江慎将伤口都处理好,抬眼看去时,小狐狸已经快要躲到山洞外头去了。
还在眼巴巴地望着火边的烤鸡腿。
“你想吃?”江慎语调漫不经心,故意逗他,“想吃你要说话,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想骗狐狸暴『露』自己会说人话,他又不是傻子,才不会中计。
黎阮坚定地摇头。
不吃,一点也不想吃。
“不吃?那好罢……”江慎似乎颇为遗憾。
这烤野味的法子,是以前驻军时一位老兵教他的。不远不近的距离能正好将肉烤得外焦里嫩,加上野味自身鲜嫩的肉质,就算有时调料紧缺,滋味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江慎取过鸡腿,连皮带肉咬了一口,鸡肉醇香多汁的口感在唇舌间爆开。
这山洞不算大,只是洞口似乎有茂密的树荫遮蔽,透不进多少光亮,因而江慎无法判断如今是什么时辰。先前身体的不适盖过了饥饿,此刻进了食,他才感觉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但就算是这样,江慎的动作也丝毫不显急躁。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举手投足透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文雅矜持。
一边吃,还一边用余光瞥向远处的小狐狸。
小狐狸依旧静静坐在原地。
它又把自己团成了一个蓬松的绒球,就连耳朵都耷拉下来,看着比先前还要圆。那双清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江慎,一句话不说,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尤其是江慎每吃一口,那垂在地上的尾巴尖都要轻轻摆一下,再低落的蜷起来。
看得人很有罪恶感。
江慎:“……”
江慎叹了口气,不逗他了:“过来吧,剩下这个给你。”
小狐狸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敢相信。
见它还在犹豫,江慎将串着鸡腿的树枝拿起来,故意道:“我数到三,不要我可就吃了。一,二……”
洞中扬起一阵清风。
小狐狸的动作灵巧轻盈,它飞快跑到江慎身旁,一跃而起。江慎只觉那柔软的绒『毛』在自己手背一扫而过,鸡腿已经被小狐狸叼走了。
像是担心江慎又反悔似的,它退后半步,转身背对江慎,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吃起来。
小狐狸这次隔得很近,绒『毛』根根分明,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扫动,尾巴尖扫过时与江慎只差咫尺。
江慎捻了下手指,被方才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勾得心痒痒。
哪怕是对小动物完全不感兴趣的人,有这么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蹲在手边,都很难忍住不去碰一碰。
江慎视线望向面前的篝火,面上不动声『色』,算好时间悄然垂下手,没一会儿果真感觉到指尖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
如丝般滑软,微凉,稍纵即逝。
是小狐狸的尾巴不小心扫到了他的手。
似乎是因为吃得太过专注,小狐狸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那尾巴依旧欢快地来回摆动着,江慎顺势用指尖勾起把玩,还合拢手指在对方尾巴尖轻轻捏了一下。
这下小狐狸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它回过头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江慎若无其事收回手:“没事,你继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