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比刘备早到广陵郡府了三天,刘备到时,荀贞刚在前一天把张超送走。
张超四十多岁,眉眼间和张邈挺像,果然是同产兄弟。
三天前,荀贞到了广陵县后,张超带着广陵县令和一大帮的郡县吏员出至县外相迎。
这如今天下士人中的右姓冠族共有几类。
一类是如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样在政治上有着强大影响力有着很强的政治资源的顶级豪门;一类是如颍阴荀氏许县陈氏这样在以经术道德闻名的清流名族;再一类便是如张邈张超家这样,虽然在经术道德以及政治上可能没有太强的影响力,但是家里有钱,豪富,而且能任侠济危援救同类,所以在士林中也有着不低的地位。
张邈因此而名列党人的八厨之一,张超的声望虽不及其兄,然却也是颇有美名在外的。
张邈虽然扶危济难,行迹类如游侠,有任侠之气,然其平时之言行举止却是丝毫没有轻侠的轻脱之气,反如一个谨重的长者,张超不但和张邈长的相像,在风度上也像,举止和他的这个同产兄差不多,也是中规中距,钝步慢声,厚实守礼。
在县外道上他与荀贞两人相见,两下对拜行礼。
见礼毕了,张超请荀贞入广陵县城。
为了表示对张超的尊重,荀贞没有带太多人入城,不但把义从部曲远远地留在了城外好几里外,随身也仅只带了戏志才荀攸两人,此外就是典韦赵云原中卿左伯侯等几个卫士。
入到城中,来至郡府门外,一行人把车马留在府外的驻马处,步行入到府中。
郡吏中有地位的,如功曹臧洪主簿袁绥,还有五官掾上计吏诸曹的曹掾,以及郡兵中的高级军官等等,当然,还有广陵县令和几个广陵县的重要县吏陪着张超荀贞登入正堂,
余下的那些中低级郡县吏则分成两列,相对而立,留在堂外的院中等候。
荀贞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要按着他的脾气,很可能就会让这些留在院中的郡县吏自行散去了,不过现在张超还没有离任,他和张超还没有交接,广陵郡守的印还在张超的手中,所以,虽然朝廷的诏书已下,荀贞现在实际上还算是客人的身份,最多是个即将成为主人的客人,故此张超不说话,他自也不好叫这些吏员散去,以免张超不乐。
到了堂上。
分宾主落座。
那些陪着入内的郡中大吏广陵县令等亦各按地位年岁落座。
荀贞率先开口,笑对张超说道:久闻公之高名,今日一见,乃知闻名不如见面公之风度,犹胜传言百倍。
张超本就不是个高傲的人,荀贞又和袁绍张邈同为一党,那么张超对荀贞自更是礼敬客气,面对比他小了十几岁的荀贞,他以同辈视之,抚须笑道:吾近老朽意气风发,何如君侯君侯的高名,我也是久闻了,今见之,英俊有为,比我这个老朽实在是强得太多了
所谓人到七十古来稀,在当下这个时代,别说七十,到六十就算不错了,而且到六十指的还是衣食无忧的人,张超虽然今年才四十多,尚未至五十,然他自称老朽,却也可以理解。
荀贞是从洛阳来的,张超难免会问到洛阳之事。
荀贞从洛阳出发来广陵时,张邈那会儿还没有被拜为陈留太守,写了封信给张超,荀贞随身带来了,这时取出,叫荀攸奉给张超。
适才在来县中的路上时,荀贞已经给张超介绍过荀攸戏志才典韦赵云诸人了。
这时见荀攸趋步捧信奉呈上来,张超不拿大,没有再叫主簿袁绥去接,而是主动伸手接住。
拿住信后,他又上下打量了荀攸几眼,笑对荀贞说道:君家人才济济如此千里龙驹人间俊彦,缘何不是我张家后辈可惜可憾
荀攸自谦两句,退回到荀贞席下坐回。
张超拆开封泥,打开信,当场细细观之。
张邈在信里没有写什么特别的内容,不外乎介绍了下洛阳现下的情况,又说了下他现在的状况,并问了下张超有无什么事情,最后叫张超好好接待荀贞,不要慢待。
看罢了信,张超喟叹一声,说道:数月前,我闻袁本初尽诛诸宦,本以为从此朝堂清晏,天下将安,却不意董卓率兵入京日前,我又闻执金吾丁原竟为董卓所害,董卓又以洛阳雨水不息之故,迫使朝廷免掉了司空刘弘,而他自为司空,实在可恨可愤
从三月起一直到现在,洛阳一带一直雨水不停,下了好几个月了。
依照天人感应的道理,天有灾异,朝廷往往就会免掉相对应的一个三公,这雨涝天旱都和司空的职权有关系,所以雨水不止,董卓就以此为借口,免掉了司空刘弘,自任为了司空。
堂上人多口杂,与张超又是初见,尽管张超是张邈的同产弟,可荀贞不仍是愿多谈朝政国事,顺着张超的话敷衍了几句,旋即转换话题,笑道:吾於道上闻之,公兄被朝廷拜为陈留太守。今公与公兄并为二千石,亦足可为一时之美谈了。
荀贞这话纯是客套之词,当今天下,寒门出身的能有一人成为二千石已是不易,可对名族大家来说,兄弟同为二千石的虽不能说很多,却也不少,如袁氏这样的豪族就不必说了,便是如荀氏这样次一等的名族也是如此,荀攸的父亲从父便曾同为郡国守相,俱为二千石,之前还出现过兄弟五人都是二千石太守的事情,这兄弟五人的母亲因而被称为万石君。
张超大约也是看出了荀贞不愿多谈此事,亦打住话头,不再多说了,改而殷勤询问荀贞路上的情况,道声路上辛苦,又问他有没有什么见闻。
两边闲聊了一会儿。
张超叫人取来广陵郡守的印,笑道:我候君多时,君今至,我总算可以将此印交给君了。又叫户曹等几个曹的曹掾去拿他们各曹的案牍账簿等物,要呈给荀贞查看。
案牍账簿这类东西没什么可看的。
事实上,就算看出了问题,又能怎样
张超是张邈的同产弟,是和荀贞同一党的人,还能因此而和张超闹矛盾
所以,荀贞乐得大方,阻住了户曹掾等人,以示很放心张超,不打算查看这些东西,只是叫戏志才收下了广陵郡守的印。
荀贞收下印后,诚恳地对张超说道:我初到本郡,风俗人情皆生,公在广陵数年,我自入广陵,於路上多闻百姓的颂公之歌,尽是美辞,今将接公任,深感惶恐,尤恐为百姓所怨,不知公有何以教我
张超不藏私,见荀贞既然这么问了,也就直言说道:徐州地方过去是楚之旧地,淮泗之民素来剽悍好斗,去年州中的黄巾之乱,趁乱而起者几乎有十万之众,席卷了州内诸郡,广陵亦深受其害,这作乱的黄巾虽后被方伯击破,逃出了州外,然直到现在,州中遗留的盗贼仍然不少,广陵也有很多,我本鄙陋之人,无有军略之能,不能把郡中的盗贼平定,以至留此郡患给了君侯,我深为之愧,君侯今到任,这治理盗贼应是第一要务。贼如不平,万事难为。
这话不错,盗贼不平定,农业商业等等都难以展开。
张超顿了顿,见荀贞在聚精会神地听,很满意荀贞的态度,又笑道:君侯不比我,我是个文弱无能之人,君侯却素有威名,文武兼资,这平贼一事想来对我难,对君侯却是不难。目视立在荀贞身后的典韦赵云,他又笑道,君侯麾下有此等壮士,平贼想应是易事耳。
原中卿左伯侯等人没有跟着荀贞进来,守卫在了堂门外,典韦赵云的身份不同,荀贞不以下臣门客待之,因而把他两人带进了堂内。
张超说完了这第一件事,顿了顿,又说第二件事,他说道:我闻君侯在来广陵的路上,杀掉了一个催粮的州吏
当时迎接荀贞的郡府吏员有很多,荀贞杀掉了这个州吏后,该乡亭的乡蔷夫也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上报给县里,县里当然也会立刻转告郡府,所以不论是从哪个途径,张超都能很快的得知此事,他在广陵待了这么多年,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如果不知道才叫奇怪。
荀贞点头说道:彼为州吏,催粮倒也罢了,却无辜杀郡亭长,不可恕,是故我命人诛之。
张超叹了口气,说道:州府催粮,百姓苦之,我身为长吏,岂会坐视而无动於衷只是去年的黄巾之乱,全靠了方伯才能将之平定,若无方伯,恐怕州郡到现在还乱着呢。州郡既是赖方伯而才得安,而方伯其人又性自矜刚强,所以我不想也不能和他硬来,这是为了州人,更也是为了广陵郡人啊。君侯,请试想一下,若是州郡不和,因州府催粮而起内斗,得利者将是谁人只能是青兖之地的黄巾贼寇,而最终受苦的还是州人郡人。以我之鄙见,君侯,最好还是不要和方伯发生太大的矛盾纷争,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张超的这话里虽然透着软弱,却也是无奈之言。
不论是怎么想的,荀贞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而和张超起争执的,当下颔首应是。
张超很欣慰,摸了摸胡子,笑道:我所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两件事了。吾闻君侯昔在魏郡,一年而魏郡大化,政绩为冀州第二,这治郡之事,君侯比我强,我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说的了。
一年而魏郡大化,这也是客套话,只是好听罢了。
荀贞虽说把魏郡治理得不错,可也没做到一年就能使魏郡大化的程度。
荀贞坚持说道:还请公再教我一二。
张超说道: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不过,倒是有件私事想托请君侯。
荀贞闻他忽言私事,难免奇怪,这张超都要走了,还有什么私事口中答道:公请言之。
张超指了指陪坐在堂下的臧洪袁绥等人,说道:功曹主簿此次迎接君侯,是我专门叫他们去的。接到君侯后,他们侍从君侯左右,这一路同行归郡,君侯想必对他们也应是有些了解了。藏袁二君俱广陵翘楚,君侯如觉得他二人还能用,我希望在我走后,君侯能留下他二人,好让他两人能够继续发挥才能,辅佐君侯,或能帮得上君侯一二小事。
臧洪是功曹,袁绥是主簿,不过这两个职务都是现在的,是张超委任的,张超一走,荀贞会不会把他们调走,会不会换成别的人来做功曹主簿,这就不是张超所能控制的了。要知道,功曹主簿是极其重要的位置,能得任此职的通常都是郡守的心腹,是郡守信任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荀贞会不会换掉臧洪袁绥,这不好说。
所以,张超有此一请。
荀贞听得他的私事竟是托付臧洪袁绥,也不得不暗赞一声,这张超不愧是张邈之弟,果然是厚道长者,人都该走了还不忘托付属下里的人才给荀贞。
荀贞肃然答道:前汉萧规曹随,我虽无曹才,然公不让萧相在前,臧袁诸君亦诚如公言,实州之美材是也,以公之识人之能以藏袁诸君之干材难逢,郡之功曹主簿之任,请公放心,便是公不言之,以我看来,也确是非藏袁二君不可。
荀贞的确是不打算换功曹主簿,一个是因为他所说的这个原因,袁绥臧洪确是人才,再一个则是因为他初来乍到,而讨董起兵又在即,所以他也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换掉郡里边的重要吏员,免得反会因此而引起郡府里的动荡。
荀贞拿萧何来比张超,张超很开心,谦虚几句,笑对臧洪袁绥说道:荀君盛名在外,今有他来广陵为太守,必能胜我十倍,卿等有幸,广陵也是有幸了我望卿等务必要尽力尽心地辅佐荀君,万勿生怠。
有了荀贞这句话在,臧洪袁绥等人也暂都宽下心了。长吏交接之时,本就是下吏们人心浮动的时候,荀贞这一句话出来,可以说就一下把郡府里的人心给安顿住了。
臧洪袁绥等人离席伏拜,大声说道:吾等必竭尽所能,尽忠谋事。
迎接过荀贞,交接过印绶,张超就该离郡了。
晚上,郡府夜宴,既是为荀贞接风,也是为张超送行。
一晚宴席过后,第二天,荀贞张超的身份就掉了个儿了,荀贞成了主人,张超成了客人。
张超没有多待,只又待了一天,便辞别荀贞,去别郡上任了。
张超随行带了数十辆辎车,里边装的有的是他的私人财货,有的是郡县吏们送的离别礼物,其中也有荀贞的一份,并有二百来人的甲士骑士护从,这二百来人的甲士骑士是他的义从部曲,他要离开了,义从部曲肯定是要带走的,路上多盗贼,需要这些义从部曲来保护他的安全,同时,到了地方上任后,也需要这一支武装力量来帮他站稳脚跟,毕竟现在很多州郡都在生乱,没有一支可靠的私人武装是难以立住足,更是难以施展拳脚的。
一如张超出县相迎,荀贞也亲带着广陵县令臧洪袁绥等人亲自把他送出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