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诱人的香味把我从睡梦中唤醒过来了，德特里希不在我身边，不知去了哪。日头穿过玻璃窗直射而进，落在地板，形成一道长长的、明亮的光影。黛丝在厨房里忙碌，锅碗瓢盆碰撞间不时传来阵阵声响。
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敞开的小阳台，半夜的时候我看见德特里希在这里抽烟。
抽完了也不把门关上，怪不得我手臂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窗帘拉开，美因河在静静流淌，河水波光粼粼，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玉带，今天是个好天气。
工厂机械转动的声音我早已习以为常。有一只鸟停歇在阳台的护栏上，似乎也在享受这美好的清晨时光。我走近了，它被我惊动，扑扇着翅膀飞走了，不知飞向何处。
“吃饭了小姐。”黛丝捧着饭菜出来，笑意盈盈地为我铺好餐具。
吃过饭，黛丝为我收拾好，就拿着另一份饭菜出了门。
这几天都是如此，德特里希吩咐她为我做饭的同时要做多一份，只为给在军妓所的贝拉送去。
听说她病了，德特里希这几晚也很晚回来，应该是她那里逗留。
那两个士兵依然会看着我，我出门时，他们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我在咖啡馆与塔利见面，他穿着便装，士兵只会在门口等候我，并不会进来。我坐的地方偏僻，塔利戴着帽子，何况是背对着，他们认不出他。
塔利向我告知玛莎的状况，并给我一封她写给我的信。
玛莎在信上说，病已逐渐好转，无需担心她，她在村庄里一切都好。
我安心了些，却感到再去见她的机会变得渺茫。塔利轻易洞悉我的担忧：“我会时不时去看看她，你别担心。”
“谢谢。”我握着他的手，分外感激他对我做的一切。
“埃尔温……这几天对你怎么样？”
我饮了口咖啡，对他笑了笑：“一切都好。”
塔利当然知道，我会遭受什么，德特里希的性格，他比我了解。
我说：“他最近不常待在我身边。”
“我知道，他去军妓所看那个疯女人。”
我有些好奇那个叫贝拉的女人：“为什么你会说她是个疯女人？你跟她，也有过瓜葛？”
“你想知道？”塔利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也笑着：“关于你的，我都想知道。”
“她以前，算是我半个情人？”
我眨了眨眼睛，并不意外：“怎么还是疑问句？”
“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曾和德特里希共享过两个女人。”塔利说，“她们都是妓女，贝拉是其中的一个。”
对塔利而言，这两个女人不过是他情窦初开、年少时强烈欲望的一个宣泄口。
虽说军纪严谨，但常年在军队里操练的年轻士兵，运动量大，欲望也跟着强烈，去找女人也是无可厚非，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即使是被更高阶的管理者看到了，也只是只眼开只眼闭。
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塔利记不清了，贝拉的名字他清楚记得，只因她在认识德特里希后，与他之后展开的一系列纠缠。
噢，塔利也很诚实，向我坦诚还记得贝拉的名字也多半因为她火辣的身材。
“大概在两年前。”塔利回忆起来，“我才刚入伍不久，埃尔温是我的上司，那时候他还是个少校，我是个中士。他很看重我，时常把我带在身侧，之后，我担任他的副官。”
“我们会跟其他军官相约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你知道，都是去做那种事，男人都逃不过色字，我也不例外。第一次跟女人缠绕在一起，对于当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贝拉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小小年纪，却迫不得已流落风尘。她很会讨那些军官们的欢心，在我印象中，她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女人，身处泥潭，却仍有着积极向上的光芒，她走到哪儿，哪儿就会有笑容，不得不说，她拥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追随她。”
“当时，不少军官对她有所青睐，可是我看得出来，不过短短几月，她的心已经在埃尔温身上了。”塔利说，“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她看向埃尔温的时候，眼神渐渐变得很微妙。”
我打趣他：“你连她眼神都记得那么清，你是不是也喜欢过人家？”
塔利不好意思的承认：“莉莉安，年轻不懂，多少有点情愫在的，不过我敢保证，现在我的心只在你身上。”
我抬手，在他额头轻轻敲了一下。
塔利说到一半德特里希与贝拉的一些事，看着我，突然欲言又止。
“怎么不继续了？”我百无聊赖地搅动着咖啡，有些凉了。
“你要听吗？”
我无所谓：“可以听听。”
“埃尔温养过她，像现在对你一样。”
“噢。”我没什么波澜，并不意外。
“跟他以往有过的女人相比，他对贝拉一直都有所不同，像对待恋人一样，或许这也是他要玩一个女人的方式之一，先是让她沉浸在他为她打造的爱河里，使得她无法自拔之时再踹开。
贝拉真的沉溺其中了，她和他谈起了恋爱，她也不再在烟花之地了，一跃成为他的情人，只服侍他一人。有时候，他会带着她出现在我们这些军官面前。”
“他们在一起后，我就对贝拉没有心思了。之后他们就宣布订婚的消息，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我说：“你当时跟我说过，他们没结成，是因为他的母亲？”
塔利点了点头：“公爵夫人当然不会同意，埃尔温的家族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桩婚姻。”
“没多久，他们就不了了之了，贝拉也人间消失，埃尔温也只是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该需要女人时，还是会去找别的，换了又换，没有固定。”塔利试图挽回一些形象，“也不是说去到那里就直奔做爱去的，跟那里的女人聊聊天也不错，女人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聊个一两句，被上层骂过一顿后产生的怨气都消散了。”
“真有那么神奇？”
“当然……”塔利对我甜言蜜语，“就像今天见到你，再苦的咖啡喝到嘴巴里也是甜的。”
我轻笑：“油嘴滑舌的。”
“贝拉不知所踪了很久，埃尔温也没去找，她像是没存在过一般，直到上一年，我们在军妓所重遇了她。”塔利继续说着，“只知道，她成为军妓，是自愿为士兵服务的。而且，有时她的行为很不正常。”
“多不正常？”
“那只会在埃尔温面前，有一次我看到她把房子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对着他大喊大叫，那尖叫声，我在外头听得耳膜都要被爆破。”
“真复杂。”我评价道，“好好的一个女人，却因为情情爱爱，被你们说成是一个‘疯女人’，她也是……哎，像德特里希那种男人，怎会有情呢？”
“莉莉安，或许我有能力让你离开他身边。”塔利诚恳的对我说。
“离开？可以吗？”
“我去跟他说，我跟你……”
“别这样。”我笑着，“这样会给你带去麻烦，我不想给你麻烦。”
我让他放宽心：“他这种人，并不会在女人身上停留，或许不久的将来，我对他而言，很快就没有兴致了。”
回到公寓，我把玛莎的信藏好，在隐秘的位置，不让德特里希发现。
此后，塔利会时不时给我带来玛莎的消息。德特里希不在时，我才能和塔利偷偷地有共处时间。不过德特里希在时，我们也会大大方方的对视，只为在他面前证明，我们“没什么”。
那个叫贝拉的女人，病貌似好了，黛丝没再去捎饭给她。
“那个女人看着精神不太正常，我每次带饭给她，她都会在埃尔温先生面前闹一通，要么把我的饭丢地上，真是讨厌，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做的。”黛丝跟我诉苦。
我在镜子前摆弄衣裙，转了一圈，对黛丝刚才的话充耳不闻：“好看吗？”
黛丝夸赞我：“好看好看，小姐，你是要跟埃尔温先生去哪里吗？”
“没，我自己出去走走。”
说时，埃尔温就回来了。
“一大早，要准备去哪儿？”他盯着我，压迫感随之而来。
我故作淡定：“出去走走。”
他把外套脱了扔在床上，“我等会陪你去。”
不容人拒绝的语调。
黛丝识相的离开了。
他过来抱着我，看了看镜子，“你很漂亮。”他从来不会吝啬对我的赞美。
“你越美好，更想让我摧毁。”意料之中，他总会在赞美的话语之后再说出他卑鄙无耻的真实想法，“随时随地的，让我摧毁。”他的手已经伸进我的领口。
“来做一遍？”他在我耳畔轻语。
我闻到他身上别的女人的香气，熟悉的，那是贝拉的香水味。他昨夜并没有回来，想必是跟贝拉在一起。
玛莎已经在我村庄里安置好，德特里希没有什么能威胁我的，想到这，我也有了拒绝的勇气。我推了推他：“别，我不舒服。”
“拒绝我？”他的手收拢，我闷哼一声，“不是……”
话音未落，人就被他推倒在床上，掀开我的裙摆。
他说，别让他再次听见我拒绝他的话。
“你穿着裙子跟我做，感觉真不一样。”如同恶魔在我耳边低语，我的哭声助长了他的兴奋，“哭大点声，外边我的士兵还在听着，要不要喊他们进来观赏观赏？”
“不……不要……”我意欲推开他起身，双手被他钉在床上，他握得我的手腕生疼。
“今天不戴那橡胶玩意，憋屈的很，不够爽。莉莉安，让你怀上我的孩子。”他的恶劣无可救药，“有没有为你那短命鬼丈夫生一个？噢，看来是没有，没有给他生过，那就给我生一个。”
“不生，我不跟你生，你走开，你走开……”
一次又一次，像一叶帆船在大海里颠簸、摇晃，最终被海浪吞噬。我的泪已经哭干了，眼睛也跟着浮肿起来。
随着敲门声响起，德特里希才发出一声叹息。
饱食后的餍足。
我蜷缩在床上，抱着被他玷污的身体，颤颤发抖。
“进来。”他坐在床沿边点了支烟，门打开了，我的抽泣也随之停止。
是塔利。
我看到他眼底闪过的惊愕与怜惜。
可是他也无能为力。
我不愿他看到我这副模样，一副被凌辱过后的模样。拉过被子，盖住我全身，窝在这小小世界里，把他们隔绝在外。
不过，他们谈论的话语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入我耳中。
德国对法国的战争还在进行着，过不久，德特里希和塔利就会奔赴前线，在敦刻尔克，他们的坦克会碾平那里，他们对自己军队的战力极度自信。
“塔利，你永远是最忠于我的上尉。”他格外突出这句话。
“当然。”塔利说。
门关上，塔利离开了。
“奸夫都走了，还不起来？躺在这装死？”听不出德特里希是否有戏谑的成分在，“我手下的兵在战壕里躺着都没你躺的齐整。”
我掀开了被子。
“给我倒杯水。”他命令我。
我过去给他倒了一杯。
他并没有动这杯水。他在摆弄着枪械。
那是两把不同款式的黑色手枪，手指灵活地把它们拆解成一个个零件，然后又以惊人的速度将它们重新组装回来，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没有犹豫和停顿，娴熟又自信，似乎他已经与这些枪械融为一体，他熟悉它们的每一个部位。
我也起了兴致，看着手枪在他手中被不断地分解、组装，不断的……他把组装好的枪往空中一抛，然后又精准的握住枪柄——
砰！
世界撕裂了开来，一声枪响，伴随着我的尖叫，子弹如闪电般从枪口疾驰而出，快得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影子，它就已经深深嵌在墙壁里，形成一个圆圆弹孔。枪口还在冒着烟，刺鼻且难闻的烧焦味。
德特里希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我已经瘫软在地，响声停下后我还心有余悸。
耳朵嗡嗡的响，恐慌犹如瘟疫迅速蔓延至身体每一个角落，使得我无法站立起来——
那留有子弹余温的枪口，正抵在我额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