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特里希把我带离了军妓营。
我住进了他在法兰克福的一所公寓。
在五楼,这个高度恰到好处,能够俯瞰不远处泛着油光的河面、横跨水面的铁桥,以及从工厂高耸入云的烟囱中徐徐升起的灰色烟雾。
有时我站在只有一平方的小阳台上,那些灰色雾气所散发出来的刺鼻异味便会毫不费力地钻进我的鼻腔。这种独特的气息,是工业的味道,这些味道还会侵入我的房间,让人无法忍受。我不得已会用德特里希给我准备的香水喷在房间各个角落,好去除气味,然后关上小阳台的两扇薄薄的木板门,和公寓里唯一的一扇窗户。窗户外边的杆子我养了爬藤类的花草。
不得不说,德特里希挑的香水还不错,能很好的掩盖掉任何味道。
不过,工厂发出机械噪音也令人难以忍受,特别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些机器仍然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发出阵阵嘈杂声音。
我厌烦这种声音。
只因德特里希在跟我做爱时,他很喜欢把我无法言说的声音与机械运转的声音做比较。
“大点声,莉莉安,我听不见。”他带着变态的兴奋对我说着。
对此,我只会抓起旁边的枕头盖在脸上。并且不会对他辛勤劳作发出一字评价。
即使,感觉还算良好。
他把我带到这里来,倒是什么都不吝啬给我。我在这里的生活,是我以前在波兰乡下时从不敢奢想的。
我拥有了很多很多条裙子,在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穿上再合适不过了。各种款式的裙子陈列在衣柜里,女佣黛丝把它们一条条的分类好,保守的挂在左衣柜,性感的放在右边的衣柜,等待主人我在某一天会临幸它们。
它们比我黄裙子还要昂贵,那是一定的。对此,我不得不承认我确确切切的感到无与伦比的开心。那是物质上的满足。我一周七天里穿的衣裙都不重样,乃至精致的鞋子。
睡裙也有很多,黛丝会把它们放置在另一个衣柜,我不常穿它们,但德特里希来的时候,我会换上。
像他说的,穿上这种露骨的衣裙,我会更加风情迷人。不过他总对我瘦削的身材有意见。
他说给我的伙食够好了,我除了头发长长了些外,身上为什么还是没涨多少肉?
黛丝每天会准时过来我这边为我准备饭食。她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父母亲离异,她跟着母亲生活。母亲病重,黛丝走投无路之际在街头抖碗行乞,德特里希雇佣了她。这是她一边做菜时,我在她旁边观望着,她闲聊跟我透露的。
黛丝做的菜比我做的好吃得多,她是个厨艺很棒的女孩。只是我没什么胃口,我快乐不起来了。
我吃不下去,又怎会长肉?
是的,我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好了很多倍,可我的面容还是憔悴,即使我学会了化妆。在短短方方的脸上打上一层白白的粉霜,再在镜子前端详该从哪一个部位进行一番改造。我的颧骨比其他女人要高的多,有时候笑起来就像一个高高隆起的山峦,两个下颚棱角很分明,也很突出,这显得我下巴更尖了。
两条黑黑的眉毛距离两只眼睛很近,其实它们无需我再去描绘了,它们很黑,很自然,不需要去修饰什么了,那只会画蛇添足,变成一条粗黑的毛毛虫。
我的额头和眉骨也挺突出,嘴唇不薄不厚。我的五官中,唯一能算得上优美的可能是我挺拔有型的鼻子吧。
噢,还有我带点肉的耳珠。我一向不觉得自己漂亮。
有一次德特里希重回挪威战场后不久又回来了,他带着我去法兰克福的街上溜达,他有时候就是这么有雅兴。
你不会猜透他,下一次的身份是魔鬼还是天使?他总做出让你意外的事情。
我向他提了个意见,也许自认为他对我还算“特例”吧,我有这个胆子了。
我跟他说,我想打个耳洞。
他不允许。
我的耳珠,德特里希总爱咬这地方,他说这是长在我身上的肉珍珠,不准那些挂在耳朵的东西染指了去。
看吧,我不是完全的自由。他也不让我去烫发。
在这里,我有了美丽的衣服,我有了想读的书籍,这些也许是德特里希在塔利口中得知的——我的喜好。
我还可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必要时,我会请黛丝教我德语发音,看样子生活是那么充实啊。
我依然快乐不起来,所以啊,无论涂上的口红有多么的红艳,涂的粉霜多么自然,两颊腮红像真的拥有好气色一样,我还是那般憔悴模样——精神上的颓靡是骗不了人的。
当然,不只有这些,还有别的因素。
德特里希还是会抑制不住的发疯。
那是一个五月头一天的夜晚,一轮明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遮住了面容,若隐若现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我站在小阳台上,半个身子倚靠在栏杆上边,看着不远处在美茵河畔矗立的灯塔,它就像是一座孤独的守望者。
它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穿透层层黑暗,照亮半个河面。水面闪烁着金色的涟漪,如梦似幻。
它让隔壁工厂机械转动的轰鸣声听起来也不再那么烦躁,我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静了,也就倦了。温暖的被窝才是人在一天结束后的归宿。德特里希看样子今晚不会回来,前几天我去看望玛莎,他依旧会去看那个女郎。
有时他会在女郎那儿待很久,我便会跟玛莎聊久一点。也有时在檐下等他好久,再一起回去。我不喜欢闻他身上的香水味,我喜欢他给我挑的。
就当我合上两扇薄薄的木板时,门被人打开了,打开的声音与以往不同,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德特里希回来了。他向我走来,步履不是那么稳当。我闻到他一身浓郁的酒气,我才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语去形容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承载着怨恨、急切和痴狂,如同一团汹涌澎湃的怒潮,向我席卷而来。
酒精的驱使下他已认不出我是谁,他的眼神迷茫而又凶狠,骂我是个不知廉耻的贱女人,他不由分说,把我扔在床上,不管我是否愿意。
他嘴里都是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谩骂话,我知道我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女人,可是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他跟雅戈布不一样,却也有着共同点。
德特里希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和意愿,他再一次强迫我。
先前的做爱,我大约是有自愿成分在的,不自愿也不行,我有求于他,并不是因为那些物质的生活,这些都可以抛弃。而是玛莎,她还在这里。
当然,多少还是有些生理需求在的。这是我羞愧不敢说出来的事实。
我已渐渐地认命,接受我是德特里希豢养在牢笼里的女人、见不得光的情人,或许后者都不算。
他厌倦那天,那就是我退场之时。
这一次只感觉到痛,完全感受不出他先前的丁点温柔。若是我告他强暴罪,那绝对会成功。
他清醒过来后,靠在床头点了支烟,烟味渗进我的鼻腔,我很想让他滚远点。
我背对着他,把背部弯曲,蜷缩身体,双手放在胸前,这样才会让我有安全感些。我的泪已经哭干了,说出来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你什么时候才能厌倦我?”
他无所谓的态度,还是那句话:“看我心情。”然后笑了笑,“莉莉安,你天天盼我厌倦你,你不是很在乎你的玛莎吗?”
我静默了会。
“我不会再提了。”
“希望如此。”他抓过我一撮头发,在手里把玩着。
又过了会,我听到烟丢在地板上的轻微的声响。它应该会在黑暗里苟延残喘一会,点点星火在无声低吟,渴望打火机的火,把它重新点燃起来。是的,只需轻轻按下打火机的按钮,它们便能重获新生,德特里希总不爱把烟抽完。
可惜这支烟只会灭在夜晚无情的风中,无论它怎样努力挣扎,都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它终会被扫走,然后倒进垃圾桶。
德特里希钻进来被窝,抱着我,他跟我温存了会。
简单的亲吻。
关了床头的灯,他一如往常揽着我睡觉。
黑暗里,我听到他说:“你嫌这吵的话,我们搬到别处去,城中央?那儿有很多服装和首饰的店面,也有百货商店,是你们女人喜欢的。”
“不用。”我说,“我喜欢这里。”
只因这的地段离玛莎的地方很近。
而真正让我那本就脆弱不堪、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土崩瓦解的,正是玛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