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兰若自然也不是傻子，她早就把昨日的行程规划好，也等着沈兰筠前来质问。
“大姐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沈兰若端着茶盏微微一抿，眼梢微微颤抖，“几日前我一件罗裙上的丝线有些松动了，其实也不是顶要紧的东西，只是衣裳是及笄时候祖母送的，意义非凡。”
“我嫌青翠这个丫鬟不知轻重弄坏了衣裳，又怕让她去买带回来的丝线不能用，这才自己亲自去买。”
说罢，沈兰若冲着沈兰筠婉约一笑，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盘金丝掐玉蝶纹样的拖地罗裙。
顺着沈兰若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一处蝶翼上的金丝缺了个口子，上面还被缝了两针。
沈兰若腼腆一笑，又把罗裙轻手轻脚放入衣柜：“让大姐姐见笑了，妹妹从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见识浅薄，是以这么多年的东西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她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堪称模范，沈兰筠看完戏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是啊，三妹妹的确是见识浅薄，祖母送的罗裙的确是意义非凡但也不是顶名贵的。”
“你那件是我当年替你选的，上头用的是市面上最普通云线纱，金丝又是随便找个成衣店都能买到。”
“何至于让妹妹从城东跑到城西，再去成衣店包房里坐上一上午，就是为了买好几根丝线呢？”
沈兰筠徐徐说着，黑眸审视着沈兰若的表情，在对方快要坚持不住那份笑意之时，才忽而展颜一笑。
“不过三妹妹珍视祖母之心也是难能可贵，让人感动。”
“不过三妹妹既然如此敬爱祖母，一日里的晨昏定省切莫忘记才好。”
“这要是知道的，自然说三妹妹不拘小节，那不知道必定会在背地里嚼舌根，说三妹妹你啊，根本就不敬爱祖母，一旦有事了，才把祖母搬出来当挡箭牌了。”
沈兰若站在原地，被沈兰筠这般排揎，只觉得面子挂不住。
她觉得现在自己在沈兰筠面前像是脱光了一样。
无论想掩饰什么，在对方眼里都是徒劳。
可偏偏对方还不戳穿她，她就只能赔着笑脸，被沈兰筠当猴子耍。
等沈兰筠喝完第三杯茶之后，她忽而起身，对着沈兰若颔首：“三妹妹，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这要是亏心事做多了，总有一天会被反噬，你觉得呢？”
她一改之前温和的表情，嘴角的弧度被压下，眸子黑漆漆的，在望向沈兰若之时，有一瞬间的暴戾。
张婆子一定是沈兰若弄死的。
但沈兰若好端端的，费这个劲做什么？
若说她们中间还有什么秘密是沈兰筠不知道的，那当年姜予微去世，苏姨娘又参与了多少？
沈兰筠出了偏房后，就见到打扮素净的苏姨娘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
苏姨娘已然是六岁的年纪，可那张脸还保养得像是二十岁出头，发髻油黑，用一根碧玉簪子斜斜绾起来，眸子一弯，酒窝就跟盛了蜜糖一般。
小时候的沈兰筠很喜欢赖在苏姨娘身边。
苏姨娘见到沈兰筠，就上前行了个礼。
“大姑娘昨日送了那么多好东西过来，又为奴婢和三姑娘添了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奴婢正想着带着三姑娘去明秀院好好谢谢大姑娘，没想到还是没有大姑娘快，悄没声就来了。”
沈兰筠倒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个礼。
她小时候只觉得苏姨娘笑得很甜，可如今见到苏姨娘的笑意，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不必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等父亲得空，我让他来看看你们，这么多年苏姨娘带着三妹妹住在棠梨院倒也难为你们了。”
沈兰筠的突然热情让苏姨娘有点不知所措，但她依旧挂着笑意，眸子含着期盼：“那奴婢就多谢大姑娘了。”
等沈兰筠带着掬月她们离开后，苏姨娘才敛住脸上的笑意，眸子里早就冷意一片。
她见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心里无端升起郁气，一甩袖子就侧身走进地偏房。
房间里，沈兰若正面露凶光拿起茶盏要砸下去。
苏姨娘眉头轻蹙，让自己的贴身婆子徐婆子制止沈兰若，自己则是关上偏房大门。
沈兰若神情恍惚，手里的茶盏被徐婆子强行夺下，又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儿……”
“若儿？”
苏姨娘叫了几声可沈兰若还是没回复她。
她上前几步，蹲下身子，用右手掐住沈兰若的下巴，迫使沈兰若抬眼看向自己。
“无论沈兰筠跟你说了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沈兰若眼睫轻轻颤动，黑眸转动：“可是……姨娘，我杀了自己的生身母亲，大姐姐好像知道了，她还诅咒我会遭到报应的。”
说起这个，沈兰若的神情又激动起来：“姨娘……我昨夜梦到她了，她吃了含仙草后开始抽搐，口吐白沫，还拼命地用手指的抠着喉咙，那样子可怕急了。”
苏姨娘看着沈兰若言行无状的样子，眼神十分平静。
她抬起另一只手，对准沈兰若的脸颊狠狠打了下去。
徐婆子眼疾手快，捂住沈兰若的嘴巴不让她发出惨叫声，免得被外面的那些丫鬟婆子听见。
沈兰若身形一晃，就倒在地上，眼眶蓄满了泪花。
苏姨娘见她反应过来，这才站起身子俯身轻声说道：“你真以为自己是沈府三姑娘了？若不是当年我被秦舒设计落胎，你就早就和你的桂芝妹妹作伴了。”
“这么多年，你有丫鬟婆子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以为凭什么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难不成，你以后嫁了个官家公子，挣个好前程，也是张婆子的功劳吗？”
“内疚，恐惧有用吗？若是你被沈兰筠两三句话就吓得找不着北，那姨娘就太失望了。”
“若是再难过，你就随着你的死人娘一起，两个人去地府团聚好了。”
苏姨娘说完这几句话就拂袖离开，她走到门前，脸上又挂起似有若无的浅笑，一如刚进屋的时候一样。
青翠悄悄从门外进来，她看见衣裳散乱，双目无神的沈兰若吓了一跳。
她几步向前，直接扶起了沈兰若：“三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姨娘又打你了吗？”
“我的好姑娘，你暂且忍忍，等姑娘找了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就能过好好日子了。”
过了许久，沈兰若才恢复过来，她捂住脸颊的锦帕细细地摩挲着，那是青翠拿来给她消肿的。
“是啊……只要风风光光嫁出去，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