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靖国公幺女江烟月失足掉入水池之时。
沈兰筠正站在不远处,眸子染上一抹愕然。
身边有与沈兰筠交好的女子拉过她耳语:“哎呀,不得了了,下去救人的不正是你的未婚夫婿林知安吗?”
沈兰筠脸上表情一滞,心脏扑通乱跳。
顺着对方的视线,沈兰筠见到一白衣男子猛地跳入水池,快速向江烟月游去。
那景象,深深刺痛了沈兰筠眼。
霖王府后院花园中人影攒动,更有好事者对着林知安指指点点。
“这掉下去的是靖国公幺女江烟月吧?前不久刚和永宁侯交换婚帖的那个。”
“是啊,谁人不知江小姐前不久和永宁侯定下婚期,林知安是永宁侯庶弟,而今看见嫂嫂有难自然要救。”
沈兰筠倒吸一口凉气,站得笔直的身子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这一次她没有掉入水中,林知安还是去救人了。
跳入水中的是永宁侯的庶弟,也是这一世与沈兰筠交换庚帖的未婚夫婿林知安。
更是和沈兰筠上一世的夫君……
沈兰筠微微抬手,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按理说,就算自己没掉进水中也不会有人掉进去才是,如何会变成他人?
上一世霖王府小世子的满月礼,有人故意推搡沈兰筠让她掉入水池。
那冰冷刺骨的池水混着腥臭味顺着喉管进入肺腑的感觉,纵使过了几十年她都能回忆起来。
推她那人约莫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亦或者想破坏她的婚事。
若不是林知安来救她上岸,她的下场必定十分凄惨。
女子的名节是何等重要,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致她于死地。
沈兰筠从记忆中抽离开来,又听闻一道气急败坏的呼喊由远及近。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便有一位身穿翡翠烟罗绮云裙的美妇人领着若干仆妇快步走来。
她走得十分焦急,钗环云鬓略微散乱,额头更是急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兰筠认得,那是霖王妃。
霖王妃一到就张罗着丫鬟下人把一众官家小姐少爷支开。
就在沈兰筠要扭头离开之时,江烟月终于被沈知安救上来。
两人在露天池塘边上紧挨在一起,林知安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仰面歇息。
那女子趴在地上,青丝遮住了脸颊。
湿漉漉的粉色衣衫犹如薄纱般紧紧贴着玲珑曲线,白生生的脖颈枕在林知安膝上。
她微微一动,一张艳若桃李的小脸俏生生露了出来。
沈兰筠不由得怔住。
方才看得不太真切,现在才认出这女子是靖国公最受宠爱的幺女江烟月,前些日子许给永宁侯林知珩的高门贵女。
永宁侯林知珩,则是林知安的嫡兄。
前世若不是永宁侯没有英年早逝,这个侯爷之位也轮不到林知安身上。
上一世,江烟月是嫁给了永宁侯,但她过门不到一年永宁侯就过世了。
京城人都说江烟月克夫,纵使是靖国公最受宠的幺女,也只能守寡一世。
而自己也是从江烟月手里接过了侯府主母的位置,这才有了后来那么多的事情。
可沈兰筠私以为,江烟月其实这一世过得也不差。
永宁侯早逝,因着守节整个侯府对她愧疚非常,上下都供养着她。
又有靖国公府为她撑腰,倒也成全了她一世的富贵尊荣。
纵使夫君亡故,倒也少了治理妾室,抚养庶子庶女困恼。
一个人逍遥自在的生活,不也很好吗?
至少与自己相比要好了许多。
想到这,沈兰筠又看向林知安。
沈兰筠的父亲沈蕴和是从五品太常寺少卿,平常只是掌管礼乐之事并没有什么实权。
这样小官家的嫡女原本是配不上安宁侯府的公子。
可林知安与沈兰筠少时就相识。
再加上当年沈兰筠的母亲因缘际会帮过老永宁侯,是以有了这桩婚事。
这些年林知安也争气,凭着自己的努力走上仕途。
众人都说,沈兰筠有了这样好的姻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其实他们说的也不错,上一世沈兰筠是寿终就寝的。
更是成了侯府主母执掌中馈,也算是风风光光了一辈子。
就连沈兰筠的闺中密友云舒宁感叹沈兰筠是嫁给林知安是享福了。
众人眼里的林知安对沈兰筠的可谓是关怀备至,朝廷上林知安更是有“惧内”的“美誉”。
可外人怎知沈兰筠为了做当家主母做了多少妥协?
林知安善待沈兰筠,但他也善待府内的每一个人,包括后院的那些莺莺燕燕和庶出子女。
每当后宅起火,沈兰筠便要被林知安好一通责备。
只因为她是当家主母,便是不能怒,不能悲。
无论发生何事,她沈兰筠必须有条不紊地继续处理家里的琐事,便是侯府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是沈兰筠的失职。
便是沈兰筠诞下的嫡子嫡女犯错受的处罚也比庶子女严厉很多。
按林知安所言,便是他对嫡子嫡女抱了很大的期望。
沈兰筠到死前都还能记得女儿受罚的那日,鲜血布满青石板,板子一下接着一下打在女儿瘦弱的背脊上。
女儿倒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婆子丫鬟,更有庶子在一旁拍手大笑。
小小的脸儿皱起,她在打滚,在痛苦,在求饶。
沈兰筠红了眼,恨不得以身相替,却被婆子死死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一旁的林知安面若冰霜,眼都不眨。
“宁姐儿,你是嫡姐,应该做出表率。”
第二日,女儿高烧滚烫,林知安去上朝了。
沈兰筠四处求医还是没赶上,因为女儿自缢了。
也许是老天爷可怜沈兰筠,让她重生在掉入水池的前一日。
她不用再嫁给林知安,不用在那四四方方的后宅消磨一生了。
更无须在自己缠绵病榻之际,看着林知安和长得和自己很像的女子欢好。
霖王府因为这件事情而早早谢客。
正当沈兰筠要起身离开座位之时,有个面生的下人递给她一张纸条。
沈兰筠展开一看,原来是林知安约她相见,就在他们第一次碰面的长街茶馆中。
掬月自二门边被霖王府的丫鬟引到沈兰筠身边,拧着眉问她:“小姐,人人都说林公子与江家小姐有了肌肤之亲,现下应当是避嫌才对,那咱们……还去吗?”
沈兰筠一怔:“掬月,这才过去多久,你便知晓了?”
“哎呀,何止奴婢知晓?现在整条街都知道了!”
霖王府宴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宴席开始后,贴身的丫鬟小厮不得随着主子进内院,只能在附近的别院等候。
现下已是众人散去之时,事关靖国公府,公子小姐自持身份更不会多说半分,可掬月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这让沈兰筠觉着不对劲。
总不可能是江烟月自个儿把事情传出去吧?
世家大族的小姐把名声看得可比性命还要重要。
可如果不是江烟月,那又是谁敢堂而皇之跟靖国公作对呢?
沈兰筠沉思片刻,又素手一扯,纸条下一瞬便被扯碎。
她悠悠叹了口气,眼里清明一片,起身让掬月整理衣衫上的褶皱。
“回去吧。”
“若是晚了,姨娘就要说嘴了。”
重来一世,沈兰筠只想顾好自己。
便是林知安真的想要跟自己解释,她根本不在意也不想去深究。
掬月应了一声就替沈兰筠披上一件湖蓝云烟绸棉斗篷,扶着她缓缓上马车。
此时霖王府门外停着各位公子小姐的马车。
在沈兰筠的马车徐徐离开后,有一个穿着秋香绿素锦袄裙的小丫鬟从暗处走出来。
“怎么可能呢?她为什么不中计?”
她往前急急走了两步想要赶上沈兰筠的马车,又在几步之后停住步伐,稍稍思索下又拧眉往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