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卯时,天方破晓。
小春街尾的一户人家门前,有一圆润妇人拍门,声音响亮。
“我说孙镜文,说好的租子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再拖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孙镜文,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别躲在里边不出声。”
“孙镜文,我当你是个好的,你跟老娘装缩头王八呢,少不得我去找书吏告你!”
“……”
一连几声,叫周围邻居皱眉,忍不住要出来查看。
“嫂子莫嚷,这就来了。”
一道温和男声响起,门后是个长身而立的男子。
只是向上看,这人却鼻青脸肿,活像个猪头,怕是亲娘在也不敢认是自己的儿。
面对这样一张脸,孙三娘自然没什么好脸。
“赶紧的,拿钱来。”
“咱们进门说吧,大清早的,旁人尚在好眠。”
“为啥要进屋?”孙三娘直接炸开,“你没脸,我可不怕。”
欠租还钱,天经地义!
她原做些短租生意。
前几日眼前这人上门,一副叫仇家寻上的模样,凄凄惨惨。
她本是不愿意租的,万一惹上什么麻烦呢?
岂不给家里招祸?
是孙镜文说无处可去,愿意以双倍租子赁屋,且只住日,到时就走,绝不纠缠。
她就想着赚这个钱,且这人跟她同姓,少不得帮一把。
然而日已过,租子却没影。
她今天就是来赶人的!
这可是府城,人多的是,他没银子,有的是有银子的乐意租。
许文镜嘴里发苦。
前几天他平白遭了人打,不单腿有些拐,脸上更是没眼看。
衣衫带血,身上钱袋也被撸走。
要不是医馆大夫仁心,连病都没得瞧。
只是总要有地方落脚,家里路远,他这身体经不得折腾。
书院?更不敢回。
无奈寻了个短租养伤,隐蔽又比客栈便宜些许。
哪知他没钱,大夫只给他价最低的药,药效不佳,几日下来仍是这般狼狈模样。
还是见不得人。
今日又被无知妇人逼拿银子,真是糟心。
然而许文镜好话说尽,孙三娘压根不理,就一句要银子。
许文镜气得面色涨红。
可惜他顶着张猪头脸,孙三娘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变化。
没银子就滚蛋。
眼看孙三娘要强行进屋,将他的东西扔出去。
许文镜咬咬牙,左思右想,还是拿出一个缠丝细镯,上头嵌着细碎宝石。
孙三娘一把扯了过来,凑近脸前细看,又用牙咬上边的金子试了试。
“呦,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呢,从哪家小姐那得的?”
镯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才能戴得的。
就他这穷酸样,该不会是勾搭人家小姐,叫人家家仆给打的吧?
许文镜的眼睛粘在镯子上,心里漫漫的痛。
前边演戏救了崔婉婉,哄了她给的信物。
这哪是镯子?
分明是他的登云梯啊!
可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他身上是半文钱都没有。
“少废话,我在这住着,另外替我抓几副药来。”
“好嘞,孙公子你再住月都成。药是吧,我这就去,你等着啊。”
孙三娘扭头要走,又听背后传来有些虚弱的声音。
“回头记得跟我说,在哪家当铺,价值几何……”
“小事,我记下了。”
背对着许文镜的孙三娘露出嘲讽的笑,声音轻快应了一声。
大清早的闹剧终于收场。
许文镜深吸一口,然而吸入凉风,剧烈咳嗽,胸口闷闷地疼。
还饿……
早知该叫孙三娘带些吃食回来的。
许文镜拖着伤腿回屋,躺在床上,思绪漫飞。
他如今狼狈,身无分文。
今年已经问家里要过三回银,再要恐也榨不出几分。
若说抄书赚钱,他手上又有伤。
手受伤……
许文镜看向自己的右手,压根不敢用力握拳。
不但耽误他赚钱,更耽误了学业……
事已至此,得尽快拿下连皎或者崔婉婉才行了。
许文镜闭目养神,做着打算。
两女之间,他还是更倾向于后者的。
这边许文镜在思考如何取得佳人芳心,要她下嫁。
那边崔婉婉拥着衾被,倚在床榻上将许文镜想了一遍又一遍。
绚丽阳光透过窗橱,斜入屋内,叫崔婉婉有些神迷,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明明给了他信物,他怎么还不上门来,禀明父亲,迎我进他家门……我就要病死了。”
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骤然遇到贼匪截道,吓得不轻。
回来就病倒了。
伺候汤药的小丫头劝不动,只能出门寻年长的婆子。
兰婆子一路到正院,找夫人何氏报了,将情景原样细细描述了一番。
“可有说那贼子姓名?”
“没有。”
何氏叹息。
前几日她出门赴宴,回来就听下人禀报,说是大小姐带人匆匆出门。
当时,她就心道不好。
等丈夫从衙里回来,与她将假贼匪的事一说,她只觉得两眼一黑。
教养儿女本是妻子之责。
更何况崔婉婉是前头那位留下的闺女,她一个继室,更是待她轻不得重不得。
丈夫虽没责备,但到底连着两日歇在了姨娘那边。
何氏打起精神处理,审了跟崔婉婉出门的婆子和车夫。
可崔婉婉偏聪明了一回,没叫两人知道许文镜姓名。
何氏只能叫二人口述男子模样,叫人画下来,赶紧寻找。
只是到今日也没个头绪。
“唉,你去吧,仔细伺候着,引导大小姐说出来。”
“是。”
何氏想了想,又道:“再叫人去后厨做些合口的吃食,时时劝着吃些。让大夫那边尽心,小毛病长拖着也成大病了。”
她为了继女尽心尽力,却不知崔莹莹又给添了把火。
崔婉婉回来那日,崔莹莹就来问了,且把她往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上引。
现在见她来,崔婉婉立马着急吐露心事。
崔莹莹就出主意。
“姐姐貌美,许公子怎会不喜欢?想来是有事绊住了。”
“可我该怎么办?”
“山不来我,我便去山,姐姐何不主动些呢?”
崔莹莹见她意动,又轻声哄了两句。
知道主母盯着这边,她不敢久留,很快就告辞了。